我經常會碰到一些記者發短信或電郵要求我對當下的一些政策或市場變化發表看法,但我很少談這些看法,因為我真的沒興趣。
對於經濟學本身有很多反思
訪談人:你的幾大理論的來源是什麼?
張維迎:來源於不斷讀書和思考。從理論上說,我在讀經濟學的時候,除了現在這些主流經濟學的東西,我也會看一些經典的東西,包括亞當·斯密的、弗裏德曼的、哈耶克的所謂奧地利學派的那些東西,都對我有影響。20世紀80年代研究價格雙軌製的時候,我係統地學習了微觀經濟學。在牛津讀書的時候,我比較規規矩矩地學了一些主流經濟學的東西,自認為對經濟學理論掌握得比較透。但其實我現在對於經濟學本身有很多反思,我認為主流經濟學的理論存在很多問題。現在,有很多市場理論的缺陷或失敗,被當作市場本身的缺陷或失敗。
對於凱恩斯主義的一些東西,其實早期談不上反對,而是很得意於講課時能以很簡潔的方式來加以表現他的理論。但我後來越發覺得凱恩斯主義有問題,後來讀哈耶克的經濟周期理論,知道了問題在什麼地方。所以在5年前,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之後,我開始批評凱恩斯主義經濟政策。
可以這麼說,一個人可以讀很多東西,如果你自身有一種內在的邏輯,你會從這個角度不斷去吸收不同的思想。但如果你自己沒有一種內在的邏輯,就會無論看了哪種東西都覺得有道理。
當然人都有這麼一個過程,我可能比較早地對市場、對企業家精神形成了一種信念,大概是從寫雙軌製價格改革文章的時候吧。
真理源自對人性的準確把握
訪談人:從你的價值追求來看,我們感覺到,在影響你的這些先賢的思想當中,可能還有盧梭、伏爾泰的思想?
張維迎:現在回過頭來看,像我們這一代人,早期讀書還比較少,20世紀80年代才開始接觸這些啟蒙思想家的思想。而且我現在越來越認識到,啟蒙思想家的很多思想,恰恰需要在中國不斷去傳播,因為中國需要一個新的思想啟蒙運動。
我在很早的時候就開始不認同我們用這樣的一種論證方法,即某某人說的,首先假定他是正確的,然後去證明另一種邏輯是對的還是錯的。我是否接受他的觀點,要看他的觀點本身是否有道理,如果有道理,才會變成我引證說服的證據。
是不是有很多人覺得我比較特殊,有點與眾不同?
訪談人:似乎在公眾眼裏,你是特立獨行的學者。
張維迎:這不是說我有多麼聰明,可能是我沒那麼貪婪,沒那麼多欲望,這讓我保持一顆獨立的心。從理論方麵或觀念方麵講,以其本身的天資即聰明才智能夠做到的人,應該不少,但他可能不能保持一顆獨立的心,這樣他就結不出這個果來。
訪談人:之所以問你這個問題,是因為你最近談到了法國大革命時期前前後後的影響因素。若以之比較中國的改革進程,曆史是不是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張維迎:其實人類從古到今,從東到西,本質上有很多東西是一樣的,我不相信不同國家、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類有多麼大的差距。由於這一點,不同人群才能合作共享和相互借鑒。比如,我們在國外學的那些在西方背景下發展起來的經濟學,比如激勵理論、公司治理,對於我們理解中國的公司治理問題,總體上還是非常恰當的。我們要把握人類的性質,才能提出正確的理念。
如果我們對人類的本質把握不準,那我們的很多觀點就會出錯。市場理念之所以有生命力,盡管不斷地有人反對,就是因為它是建立在對於人性比較準確的把握之上,所以按這種思想去發展經濟,就可能更好地促進人們的合作。如果對於人性把握不準,那麼創造的一些製度,最後就是反人類反人性的,就不可能成功,比如計劃經濟。
更多時間在讀書思考
訪談人:你正在做哪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做這些事情的動力是什麼?
張維迎:我也不知道什麼重要不重要,我現在更多的是在讀書和思考,我也不做具體的比如某個政府的或某個科研的項目。你若問我在做什麼,我隻能告訴你我在讀書、思考,還有演講,我做的就是這些事情。偶爾我還會感到很尷尬,比如有朋友問我最近在做什麼研究,我說我不知道在做什麼研究。真的,我不是一個對自己很有計劃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