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門外雷霆轟然炸響,接連數聲,仿佛是在宣泄著什麼,仿佛是要毀滅些什麼。我麵前的樊瑉表情呆滯,顯然並沒反應過來,也不知是不是被雷嚇的,那張臉明明和樊琦相似,卻是一臉傻相,看了令人生厭。我又衝著他大吼一聲:“長兄逃啊!”我表現得焦急起來,煽風點火地揮著袖子補充道:“父王知道你們的事了!有人告了密!他命我帶人來處理此事,隨後就要親自問訊你們!我冒死先行告知,長兄反而不信麼!”
話喊到最後,已是帶了一點哭腔。樊瑉這一下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環顧了一下我帶來的那些侍衛,渾身就哆嗦起來,魏女聞言四看,也是滿麵惶恐,拍了他兩下,我心內不屑,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看上這種男人。偏我還要保住他,盡量不讓他的地位受到影響,以便牽製樊琦,我不想讓樊琦太快把太子之位弄到手,如果是那樣我就不得不與他同居一宮,徹底落入他的掌控。
樊瑉還是哆哆嗦嗦地,在這種關頭,他居然還想著要衝進內室去拿自己的衣服。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我聽見他顫抖著低聲喃喃道。大禍臨頭,魏女反倒要鎮定許多,她仰頭瞥了瞥我,接著一把抓住樊瑉,把他往外推:“公子快走啊!”她說,看著他,平素溫柔堅定的語音中竟也有了些哽咽,我的心裏又開始一陣一陣絞痛起來。“難道公子不想做太子了麼!”她一麵說著,一麵搡著他,把他往我這邊送。
“長兄快走吧!”我也拉著他,附和著催促道:“接下來的事我來處理,長兄先從宮西頭僻靜些的位置翻出去,躲到自己府裏避幾日,我將極力勸說,相信父王馬上就會消氣的。”
樊瑉茫然地看了魏女一眼,又茫然地看了我一眼,點點頭,終是依依不舍地轉身向外快步走去,先是走,後來就變成了跑,我看著他隻著一件褻衣,跌跌撞撞地朝外衝,姿態可笑,幾道慘亮亮的閃電戰栗著,交錯著,乍然劃過他頭頂陰沉死寂的天空,劈開那些厚重死灰的雲浪,仿佛要一直劈進這樓闕庭院,深深楚宮之中。
又是幾聲驚雷起,涼風習習,從大敞著的鏤花朱門外直吹進來,吹散縹緲香霧,吹動紅羅紗帳。我想樊瑉應該沒有心情去計較他被殺死的那些侍臣了,馬上就會有一場暴雨落下來,把灰色花磚上的他們的血衝刷幹淨。
待到樊瑉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我便撇了撇嘴角,已經成功了一半,接下來的才是重頭戲。我身邊的侍衛們會意,就去關上了殿門,吱呀一聲,原本就晦澀的天光被阻斷在外,室內一片昏暗。魏女咬了咬下唇,在瑣碎紋飾的陰影下抬頭看我。她伸手攏住自己雪白的衣裳,胡亂梳理了一下自己烏黑的長發,用眼神催促著我開口,那模樣讓我又起愛憐之心。
“是這樣的,孺子。”大殿前堂一片岑靜,青銅盞內燭光映著珠光。終焉之時已然來臨,我平靜地喚了魏女一聲,微施一禮,直起身看著她,慢慢地說,每說一個字就像是在自己胸口割上一刀一樣,“其實父王早已發覺此事……”
“我知道。”她打斷了我,很肯定地說,她的聲音從容而沉著,清麗絕倫的臉上浮出一個苦笑:“大王怎麼可能不發覺呢?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我滿心敬佩地點點頭,我已有好久未曾與她這般單獨相處過了,今日得幸一見,竟是她身死之日。我有些貪婪地凝視著她,這大概是我的最後一次機會了:魏女小臉上潮紅已褪,貌美而不媚,長眉微濃,不描黛而自青;杏目若星,含睇亦似無心;唇薄丹朱色,膚白凝脂光;卻是一副薄命相。
“隻是可惜,”她向我笑了笑,一抿嘴唇,風姿動人:“我在這深宮裏苦苦撐了這麼久,撐得快要瘋掉,卻終是撐不到樊瑉繼位的那天了。”
她的語氣隱隱有些哀涼。我仿佛能想象到一個又一個春秋,她粉白黛黑地立在這座宮闕裏,等待長兄的樣子,庭前海棠花開開落落,寂寥而無望。
“其實方才之事,也是父王授意。”我暗自喟歎,故意把語調放沉重,心裏有塊稱砣在一直往下墜——“他不能容忍後宮靡亂,但也不想威脅到長兄聲名,畢竟他是未來的太子。所以,就隻有出此下策,故意令我放過長兄。”我謹慎地道,用十分肅穆的口吻。結果還是忍不住,偷眼一瞥魏女的神情,看樣子她竟是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聽聞長兄不會被怪罪,那神情立即就放鬆下來。
“是麼,怪不得,我說事情怎麼如同兒戲似地。”她撚著自己的長發,毫無意義地笑了一聲,好像自言自語一般道,思索了片刻,又看向我,神色了然,有著臨死者的覺悟:“可是公子,大王不會放過我的,對吧?”
“孺子明鑒。”我被這將亡人盯得頭皮發麻,隻得垂下眼去,狀作不忍:“長兄走脫,之後就隻有委屈一下孺子您了。”我努力平靜地說著,一揮玄袖,旁邊有人向我們這兩個絕望的可憐人端來早就準備好的烏木案,案中一方青銅龍嘴鳳柄爵,內裏一杯毒酒泛著琥珀般的暗光,正是父王的器物。
我顫巍巍地將它端起來,努力止住戰栗不已的指尖,恭敬地彎腰,朝她,我少年時傾慕愛戀之人,雙手獻上。亮銀的閃電從門外瞬過,慘劇悠悠上演,進度緩慢。
“勞煩孺子飲下此酒,不要讓我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