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返地獄(4)(1 / 3)

“這對你還不是小菜?”老旦說完有些後悔,這哪是小菜?板子村出來的夥伴就死剩下他和二子,每支參加的部隊,弟兄幾乎死個精光,自己傷了治、治了傷,幾度生死,鬼門關上踩了好幾遍的人,怎麼能說這塊章是小菜呢?這不是對死去的人的埋汰嗎?

老旦收斂了神色,又說:“王營長你一定會有的,俺隻是瞎貓撞來的,命大不死。”

“其實很多人都有資格獲得這塊章,隻是?你確實有運氣的成分,戰區長官為了在蔣委員長麵前突出你們奇襲鬥方山那一仗的成果,就把你的事說了,你的事據說是蔣委員長定奪的。”

老旦不知說什麼好,心裏仍空落落的。

後麵突然傳來幾聲爆炸,幾駕****的飛機掠過頭頂。王立疆站起身往後望去,興奮地喊道:“弟兄們,安全了,咱們的飛機炸了鬼子的追擊部隊?嶽陽沒多遠了!”

老旦也向後望去,望著身後那被日本人荼毒的城市,他悲傷而茫然。這一走,離家又遠了一步,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回去。和板子村之間相隔了多少座這樣不可逾越的城市,它們紛紛淪陷,成為鬼子後方的根據地。想起在城裏看到的那些慘狀,老旦胸悶氣短,將頭埋進雙手。梁七以為他是掛念團長,過來安慰道:“旦哥,等回到山裏,咱給他搭個靈位,等打完了仗再到他老家去照看一趟,也算咱們沒白跟團長一場。”

“打完了仗?啥日子才能打完啊?”老旦長出一口氣,“開車的停一下,沒受傷的弟兄下來,跑累的弟兄上來。梁七你跟車一起走,先到嶽陽,讓二當家來接應咱們。”

梁七興奮地應了,猴子一樣從車鬥鑽進了駕駛室,他定是聽出了再回黃家衝的意思。王立疆傷了腿,老旦不讓他下車。其他車輛也停下來換人。弟兄們見這位救命的軍官如此厚道,都對路邊站立的老旦敬禮,老旦一輛輛回敬著,心裏熱乎乎的。朱銅頭驕傲地對身邊一個戰士說道:“看見了吧!這就是我們老大。”

海濤在旁邊推了他一把,大薛更是嘩啦對著朱銅頭舉起了槍,烏拉拉地喊著。老旦笑著按下他的槍,朱銅頭憋著嘴藏到老旦身後。大薛的意思是:他怎麼成了你的老大?

倏地,天空劃出幾道閃電,驚雷聲起,卷地風湧動起來。老旦等人奔跑起來,大雨頃刻如注而下,四野變得黑壓壓的,隻一會兒便分不清天地了。老旦濕透了,夾著肩膀在泥濘的大地奔跑,他抬頭看天,這或許是老天爺給麻子團長和弟兄們在唱著喪曲兒吧?可就在這瓢潑大雨裏,卻響起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你看那英雄的謝團長;

中國一定強,中國一定強,你看那八百壯士孤軍奮守東戰場。

四麵都是炮火,四麵都是豺狼。

寧願死,不退讓,寧願死,不投降?

同胞們起來!同胞們起來!快快趕上戰場,拿八百壯士做榜樣。

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

這曲子曾經聽過,是軍隊編給在上海守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的,那時聽還沒甚感覺,而此刻卻弄濕了老旦的雙眼。中國真的不會亡嗎?麻子團長都走了,還要躲去黃家衝嗎?他擦著臉上的雨水和淚水,前方的天空露出美麗的雲霞,嶽陽城染成了金黃,城外的工事已經遙遙在望了。

城外百姓如蟻,雨傘如棚,竟是鑼鼓喧天,美酒相迎。幾百人迎在北門之外,還有幾支部隊冒雨列隊,這城市竟把他們當英雄一樣歡迎了。老旦忙讓奔跑的戰士們停下,讓二子等人整肅隊列,兩百多人排成四列縱隊,邁起有力的方步,整整齊齊地走向嶽陽城。

讚賞和欽佩的眼光灑來了,幾位長衫老者手捧熱酒,眼含熱淚,用老旦聽不懂的之乎者也誇耀著破衣爛衫的士兵們。老旦和王立疆被簇擁著走上街頭,穿著奇怪的記者拿著老旦從沒見過的機器,嘩啦啦一陣狂閃,頗似鬼子炸彈的光芒,他嚇得抱頭蹲下找彈坑,慌忙中隻見各色人腿在身邊密密麻麻地亂碰著?

嶽陽城遠不如武漢那般大氣繁華,卻也有幾分大城氣派,隻多了些脂粉味。城外堅壁清野,城裏仍一派祥和,挎著胳膊遛街的女人隨處可見,還有拉著條狗的。老旦納悶這兒的人為何不怕?鬼子不就在兩百裏之外麼?他決定在嶽陽住上兩宿,趁早跑去黃家衝,省得被拖著跑不了。這想法令他臉紅,饒是那麼多百姓將他誇成了花,他仍不想留在這要命的戰場,那塊青天白日勳章的顏色頗像棺材上的“奠”字,怎麼看都不吉利,活像是催人送命。老旦讓王立疆帶著回來的弟兄們歸隊,說他們這七個就先不編上去了。王立疆沒問原因,卻開玩笑說:“我要是再抓你,老天爺都看不過了?”

在長沙彙報的鍾大頭趕不回來,得知他們回來,便讓屬下好生安頓。七個弟兄住在一個大堂廟裏,還有酒肉。這裏是鍾大頭的營部通訊處所在地,門口是他的衛兵。瘦猴長官是個少尉,招待大家吃喝一頓,老旦識相地把大卡車給了他,說就當是還鍾大頭的那輛。瘦猴少尉百般推辭,但老旦已然不用,便收下了,然後再被灌個大醉,早早抬出了廟去。

戰士們酒足飯飽,一個個找床找地兒倒頭睡去,二子賴著不走,醉得胡說八道,說要出去找找女人,開了這二十一年還沒硬過的苞。老旦讓酒量最好的朱銅頭拉他去睡了,塞個枕頭給他抱著拉倒。他和王立疆將醉不醉,相看一眼,知道都是意猶未盡,二人嗬嗬一笑,老旦又幫王立疆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