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返地獄(4)(2 / 3)

“老旦,今天拍照的時候,你該把青天白日戴上?”王立疆端起杯說。

“亂糟糟的,哪還想得起?”老旦也端起來,二人一碰,幹了。

“這照片八成全國都看得見,弄不好鬼子都看得見,你可就出名了。”王立疆拿過酒壺,給老旦先滿上。

“俺可不想出這名,要是哪一天又上了戰場,鬼子就會指著俺說,先打這個,先打這個青天白日?”老旦做出端槍的樣子,對著黑暗“乒”地開了一下。

“我提醒過高團長,在撤退的時候換成戰士的衣服,鬼子不傻,都是先打當官兒的。高團長不聽,還罵了我幾句,說就是被鬼子敲了,也不能丟****的人?我是不如他啊,跟了他也幾年了,就沒個長進呢。”王立疆又給自己倒上,歎了口氣,端著酒杯發愣。

“誰硬得過他呦?才罵你幾句,你忘了他打俺那一拳和兩個耳光?現在這隻耳朵還不好使呢。”老旦誇張地側過腦袋,指著右耳說。

“嗬嗬,兩巴掌,打出感情了?高團長是個好軍人,也是個好人,去村裏兒抓你們之前,他在旅部掀了桌子。旅長讓我們去幾個村子抓兵,男的一律抓來,高團長不幹,說這和鬼子有何分別?”王立疆獨自把酒喝了,又說,“命令就是命令,我知道他不願意,我就去了,總得有人做壞人,老旦,你們村兒裏的後生死了那麼多,我心裏也難受,你?別怨我?”王立疆低下頭,像在忍著眼淚。

“算了王營長,咱都成兄弟了,你說的這是啥話?這是鬼子的錯,充其量是政府的錯,又不是你們的錯?”老旦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王立疆見他的杯還空著,自嘲般笑了下,又給他滿上了。

“我參軍的時候,總希望有一場大的戰爭,這才好成就自己,沒想到戰爭是這個樣子,怎麼打也打不過,真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去。”王立疆看著院裏排列整齊的槍說。

“高團長到底為啥尋短見哩?”老旦還是想問一次。

“你知道我們為啥被圍麼?”王立疆歪頭看著老旦。

“聽弟兄們說,他是為了保護幾百個落後的傷兵。哦,對了,那些傷兵呢?我隻看到一百多個。”

“說起來難受啊!我們完成任務後,發現這些被忘掉的傷兵,去接他們的車隊被鬼子幹掉了。我們帶著這些傷兵轉移時和鬼子交了火,一路跑得慢,才被鬼子在通城攆上了。我們藏進大樓,等著看有沒有增援部隊,鬼子給我們喊話,扔傳單,一周之後,我們就知道不會有部隊來了。傷兵沒醫沒藥,大家也都沒有食物和水。高團長幾經考慮之後,命令傷兵向日軍投降?”王立疆最後幾句壓低了聲音。

“投降?這個?可不像團長做派!”老旦吃了一驚。

“團長命令他們投降,說這樣或許能保住性命,否則不用打下去,他們全得死,他會帶著能戰鬥的弟兄突圍。但團長也有顧慮,傷兵中有不少是軍校生,很多人曾在部隊參謀部門幹事,甚至知道一些重要的情報,他們要是被日軍俘虜,不知會有什麼後果,鬼子也或許知道這些傷兵的價值,因此遲遲沒有端掉我們?我們用一部電台和上麵聯係,上麵給了答複,之後我們的電台就沒電了。”

“這個?什麼答複?”老旦伸著下巴問。

“血戰到底,不許投降!”王立疆的指頭在石桌上敲得當當響。

“果然是這樣?”老旦放下了酒杯。

“高團長和我們商量,大家都覺得受不了,他決定抗命,和後方失去了聯係,他告訴我們準備犧牲,但不能讓傷兵們不明不白地死,他們太年輕,很多都是學生官,應該活下去,投降過去或許還能得到治療。我同意高團長的意見,可有的軍官堅持要執行命令。最後高團長火了,說願受軍法製裁也不能讓傷兵們送命,更不能親手打死他們!”

“後來呢?”老旦聽著揪心,王立疆說得滿頭是汗。

“傷兵們覺得拖累了大家,能動彈的在半夜衝出去了,有人還爬著往前衝,等我發現的時候,他們都死在鬼子的機槍下了。那可真是慘啊!上百個年輕弟兄一個個都倒在眼前,好多人抱在一起,根本沒拿武器,他們就是去死的?高團長那天要瘋了,誰和他說話他就拿槍指誰。後來他本還有機會突圍出來,可他就是不走,非要和剩下百十個傷兵共存亡,命令我帶領大家突圍?他那個樣子你沒瞧見,誰的話也聽不進去,更沒人敢去拉他,我瞧著他?那陣子就不太對勁了!這下子我們這幫弟兄也沒法子獨自逃生了,高團長重情義,我們怎麼忍心棄他而去?我們帶著傷兵突圍了幾次,都被鬼子堵回來了,每打一次就死掉十幾個弟兄。剩下的傷兵們拒絕投降,高團長都流淚了他們也不投降,十天前的一個晚上,他們圍成一圈圈的,在地下室拉了一箱子手榴彈?”王立疆做了個爆炸的樣子,痛苦地搖著頭。

“老天爺呦?”老旦捂住了臉,心揪成了一團。

“高團長不顧我的阻攔,非要到地下室去看。他上來後沒再說什麼,那天晚上就?”王立疆淚光漣漣,言語哽咽,他說不下去了。

“這是怎的了?團長呦,你又不是沒見過死去的弟兄們,這是怎麼一說呐?”

老旦已經無淚可流,拿起杯和王立疆一碰,仰脖就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