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冬天的圍困(4)(1 / 3)

虎子眼看就跑到****陣地了。老旦旁邊砰的一聲響起,飛奔的虎子一個激靈,飛出了幾米撲倒在地上,就再不動彈了。老旦看到少校的槍口冒著白煙,登時血往上湧,他一把奪過槍,照著那顆頭一拳打去。少校摔倒在溝裏,碎鏡片劃破了臉頰。他卻沒惱,抹了把血站了起來。憲兵們慌張地對老旦舉槍。戰士們大罵著圍過來,二子一手壓下憲兵的槍口,鋒利的刺刀橫亙在他的脖子上。一個弟兄站在壕邊兒,嘩啦端起了機槍。憲兵們見狀臉色煞白,有一個扔掉了槍,舉起了雙手。

少校慢慢爬起來,指著憲兵說:“把槍撿起來,你是軍人,丟命也不能繳槍!”

憲兵撿起了槍,少校撿起眼鏡,看了一眼扔掉了。他瞪著老旦,那隻獨眼被血染紅,老旦以為他還有狠話,繃著臉等著,隻聽他慢慢地說:“我的任務完成了,剩下的,看你的了?”

揍了獨眼少校,老旦怒火驟降,少校這話竟令他慚愧起來。“都把槍放下!”他對大家說。

少校吐了一口血沫,掏出塊手帕擦著血,他拍了拍老旦的肩膀。

“你要有種,就守好你的陣地。”

少校帶人去了。老旦鬆了口氣,走到壕邊拿望遠鏡望去。馬貴和虎子還在那兒,方才還鮮活,此刻已成僵屍。地上起了風,卷起昏黃的土沫,如錐似釘般落在他們身上,幾隻黑了吧嘰的大鳥在上空高低盤旋,像懸在半空沉甸甸的炮彈?

不知過了多久,陽光亮晃晃地升起來,照亮雙方的陣地。老旦驚訝地看到,****又向前硌蹭了三四十米,虎子倒下的地方離他們不過幾步之遙。那裏立起來一麵嶄新的紅旗,像剛從血裏泡出來一樣。****在齊聲合唱,過不多久喇叭也開始喊了,還是那個將二子喊出屎來的婆娘。

弟兄們排著隊領稀粥和壓縮餅幹,每人還能分到一根凍得鋼筋般的胡蘿卜。老旦不想和弟兄們廢話,還會有人逃跑,甚至投降,說了也白說,人的肚皮比腦子清醒。他自己都不知該咋辦,獨眼少校的話並非全無道理,部隊如今隻缺那股勁兒,可為什麼這股勁兒就沒了呢?這又是怎麼回事呢?****一天天往前推,****一天天往後退,天氣一宿比一宿冷,誰個心裏不慌哪?誰都知道****的總攻就要開始,而****的援軍連個鳥影兒都沒有。飛機扔下的補給不夠塞牙縫,雞窩裏撒了些幹癟的草籽兒,頂個球用呢?已經有人為了一件棉衣或是兩瓶罐頭開槍殺人。昨晚上二子還說,東邊又有一個營跑到****那邊去了,還是兩個營長帶的頭?

起風了。隻一夜之間,大地就變了顏色,鋼刀一樣的北風在平原上肆虐,帶著呼嘯橫掃戰場。風聲如雷,黃沙如鐵,人連魂都吹掉了。白毛風夾裹著細硬的黃土粒,抽打著天地間的活物。老旦早早提醒了弟兄們,讓他們找到一切能禦寒的東西挨著。壕溝裏,冰粒彈片般撞擊著鋼盔和武器;掠過炮口的風發出恐怖的尖嘯,刺得人心頭發瘮。眼睛是不敢睜開的,壕裏生的火,連同燒水的鍋和柴火棍子,都不知道被卷去了哪裏。幾匹受驚的戰馬發瘋般狂奔在陣地之間,淒厲的嘶鳴蓋住馬蹄聲。沒人敢去拽它們,生怕連同這些發瘋的畜生一起吹死在大風裏。戰士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縮在壕溝裏,將自己裹得像個蠶繭,隻留一對鼻孔出氣。他們緊緊攏在一起,磨叨著菩薩的保佑,祈盼這要命的大風早點過去。****的喇叭頑強地喊著,那女人的聲音在風裏猶如鬼叫,老旦就是堵上耳朵,她仍能尖利地鑽進來。二子和他擠在一起,已不再提對這女人的先奸後殺,隻盼著她能早一些閉上鳥嘴。

夜半時分,風是小過去了,但這天氣已折騰得滴水成冰。月亮鑽出灰雲,風圈兒若隱若現。戰士們剛把腦袋露出棉襖來,吸一口冰冷新鮮的空氣,銅錢大的雪片便漫天而落。老旦凍得牙齒格格作響,但他仍在壕溝裏巡視著受傷和得病的戰士,就這麼仔細著,半晚上又凍死了幾個身子弱的。

回來的時候,耳朵鑽心地疼,老旦用手去捏,發現凍得快成冰塊了。他慌忙找個棉帽子戴上,想逃進有火盆的指揮所。進去之前他習慣地去看****那邊的情況,剛冒出頭去,一陣快風卷著黃土就砸在臉上,痛如冰紮,眼睛迷得火辣辣的,幹腥的沙土嗆得他劇烈咳嗽著,髒兮兮的手不敢去揉,嗓子又喊不出,隻好一頭紮在地上,一邊咳嗽一邊忍受著眼睛的劇痛,就這麼著煎熬了一陣,差點背過氣去。

憋得滿臉通紅的老旦被士兵們扶起來。廣東老兵武白升給他灌了一口米酒,掏出塊髒了吧嘰的棉布給他擦眼,又掀起他的眼皮呼呼地吹。老旦大口地喘著粗氣,兩眼紅得像是喝了老刀子酒的醉漢,慢慢才回過神來。武白升滿臉凍瘡,一隻耳朵凍得大了兩圈,特大號的酒糟鼻子上爛出鮮紅的口子。見他沒事了,武白升爆著焦黃的牙咧著嘴笑。老旦狠狠地說:“日他媽的!這是啥鬼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