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疆接南城門衛兵電話,得知老旦來了,高興地迎出老遠。師長逼著他籌備武器彈藥,但74軍裝備部捉襟見肘,竟是一支步槍都給不了。倒也不是故意刁難,而是74軍本就在上次戰役打得彈盡糧絕,如今窮得軍長王耀武都在賣家具,參謀部的官員還有穿兩隻不一樣鞋的。57師師部籌集了一筆錢,卻沒地方去搞槍支彈藥。王立疆和柴意新團長愁得沒轍,就找了二道販子,給了小一半定金,半個多月也沒下文,他還以為半箱子大洋打了水漂,被二道販子黑了,卻不想老旦竟給運來了,連大洋都給運回來了。他得知經過,一下下拍著老旦的肩膀,說你就是我的活菩薩,我啥時候遇到坎兒,你必然來幫我過關,你這樣的兵我該多抓幾個,值啊!
“你知道最近的國際局勢麼?”王立疆給他和二子倒著茶。
老旦搖了搖頭,又說:“啥叫國際局勢?”
“就是?這麼說吧,你知道日本鬼子現在不光是和咱********打,還和美國英國打,對嗎?”王立疆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坐下摘了帽子。老旦點了點頭。
“日本和德國、意大利前幾年成立了法西斯聯盟,就是狼、狽和狐狸的關係,都不是好東西。咱們和美國、英國、法國等國家成立了反法西斯聯盟,他們一夥,咱們一夥,明白不?”王立疆用茶杯分堆兒做著比方。老旦忙點頭。
“現在這個法西斯聯盟開始走背字兒了,意大利完了,獨裁頭子墨索裏尼都下台了,日本鬼子的日子也不好過,美國人在太平洋上把他們打得很慘,把他們的艦隊啦飛機啦打得快差不多了,你知道鬼子為啥這一年在中國沒啥動靜麼?動不起!他們後院起火,家裏天天被美國人扔炸彈呢。”王立疆往茶杯裏扔了一塊冰糖,咚地濺起水花。
“好事兒呀,那這常德?”老旦指著外邊說。
“正要說到這兒?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可能是想隔斷中國和東南亞的聯係,也可能是想先解決第九戰區,鬼子從9月份開始調兵頻繁,一動就幾萬人。他們調兵,咱們就跟著動,大家擺開了準備開打,看來看去,常德很可能是戰場之一呢。”
“來了就打唄,第九戰區這麼多部隊,還怕他幾萬人?”二子不屑道。
“鬼子或許投入十幾萬人,而我們的部隊太分散了,常德如果打起來,隻有我們一個57師,缺人缺槍啊。”王立疆說罷歎了口氣。
老旦低下頭來,王立疆話裏有話呢。二子也不吭氣兒了。
“懷表用得還舒服吧?”王立疆問。老旦忙掏出來說:“這麼好的表,給俺這全不識數的,真是糟蹋了。”
“你個老旦啊,我還沒見過比你更識數的呢,要是別人,會開車來這兒送東西?有這份情,也得有這份膽兒啊!”王立疆拍著老旦說。老旦被他說得不好意思,尷尬地扭來扭去,那一句話從肚子裏執著地要冒出來,被他死死卡在牙關裏。
“你們這次送來這車東西,雪中送炭啊,我可以睡個好覺了。”王立疆見氣氛硬起來,問起老旦的日子。他們又說笑起來,本來還要再喝一場,但軍令嚴格,王立疆忙得很,老旦等弟兄便開車重返長沙了。臨走前王立疆又送來兩包煙絲,告訴他如果這一仗打完還活著,一定去黃家衝看他們,去麻子團長高昱的墓前祭拜一下。
車出了城,一路無話,陳玉茗開車,老旦和二子各懷心事。兩城之間已成荒野,遠處似有鬼子的飛機高高盤旋。
“旦哥,你啥意思?”二子一隻腳翹出車窗,扭臉問他。
“俺?沒啥意思?”老旦嘟囔著說。陳玉茗在倒後鏡裏斜了他一眼,沒說話。
“全亂了套,俺的妹子又沒影兒了。”二子長歎一聲,“你們都小日子過得好,哪知道俺心裏的苦呦。”
“別瞎****嘞!弟兄們念想少,白菜蘿卜的拿來就啃,你可好,非要吃個千年人參,都像你這麼挑,白骨精都成老太婆了。”老旦沒好氣道。
二子沉默起來,收回了腳。老旦見他的獨眼兒看著窗外,竟不知他在想什麼,正要說句和容的話,卻見二子一拉車門兒就跳了下去。
“二子!”老旦大驚。陳玉茗一腳踩死了刹車。老旦跳下車來,見二子已從地上爬起,摔得一頭一臉的泥巴,眼罩也脫落在脖子上,他對著老旦大喊著:“俺不回去了,俺不回去了?俺孤家寡人一個,在哪不是活?在哪不是死?在哪找不了個女子?黃家衝再好,那不是俺的家,那不是俺的家!那是你的家,是梁七的家,是海濤的家,是大薛的家,是玉茗的家,還是朱銅頭的家,可那不是俺的家,俺沒有家,俺沒有家!”
二子嗚嗚地哭起來:“俺用那個望遠鏡看咱的板子村?月亮都看得那麼清楚,可就是看不到板子村,看不到老井,看不到俺娘的墳頭?”
老旦呆呆地站著,二子的話撓心撓肺,讓他眼中倏然酸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