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2)

雷清蓉嫁到羅家老房村來,已經有一些日子了,和這個深宅大院的人也熟悉了起來。於是,這所落滿歲月塵埃的高牆深院中的恩怨情仇和是是非非,也漸漸被她所了解。

正如老表姨那天所說,這座重重庭院中的大部分房屋,過去都屬於羅夢鮮的爺爺。

據族譜記載,羅氏祖先是“湖廣填四川”時,從廣東遷移過來的。後來,那個從省城來的研究古建築和民俗的專家範教授,從他們保留的一些習慣和方言考證出他們是廣東客家人的後裔,也可以證明這一點。聽說這位羅氏祖先叫羅茂盛。這個羅茂盛攜家帶口,千裏迢迢來到這裏,見這兒依山傍水,林豐草肥,就再也不走了。羅茂盛在廣東時,就是一個精明的小商人。安營紮寨後,一麵指揮妻兒墾荒造田、紡紗織布,一麵抓住一批批移民擁入四川,需要大量木材建房的機會,雇人將山上的樹砍下來,紮成木筏,沿江而下,運到幾百裏外的順慶府乃至更遠的萬州府出售。沒幾年工夫,羅茂盛就掘得了第一桶金,為兒子積攢了一份不菲的家業。羅茂盛有兩個兒子,長子羅明安,人稱“安公”,次子羅明弘,人稱“弘公”。

安公天資聰明,頭腦活絡,為人又仗義,是一個天生的商人。羅茂盛死後,在父親掘得的第一桶金的基礎上,他帶領弟弟把生意越做越大。不但在順慶府和萬州府各開了兩個木材莊,還在販運木材返回時,從順慶府購回絲綢,在縣城開了一家綢莊,出售絲綢和布匹。但就在羅家開始日進鬥金的時候,卻鬧起了內訌——弘公有些雞腸小肚,一直懷疑大哥攢私房錢,開始說三道四,生起事端來。安公心裏明白,弟弟不過是想分家另過。樹大發椏,人大分家,也是常情。安公於是請來地方宿老,將家產一分為二,任弟弟選擇。弘公要了縣城的綢莊和順慶府的木材莊,擺出了一副要大幹一番的勁頭。但弘公沒想到自己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幾年下來,不但沒賺到錢,反而把老本也貼了進去。至此,弘公死心了,遂再不經商,一心隻在家裏,以耕讀治家和教導子女。好在這一方麵,弘公又有非凡的才能。

歲月悠悠,星移物換,在後來的一百多年間,潮起潮落,羅氏族人不斷繁衍壯大,命運也有起有伏。但總的來說,羅氏族人的財產和地位,在當地一直是首屈一指。那時就有一首民謠,說“馬跑半天,蹄上仍是羅家土;人行三日,腳下還是羅家田”!人們形容其富庶是“富甲三省,船行六河”。又經過幾十年的滄海桑田,大浪淘沙,到了民國二十年間,羅家的富庶已不如從前。但仍然有兩個人值得記述。

一個是弘公的第八代孫羅望榮,人稱“榮公”。榮公不像祖宗弘公那樣,隻有耕讀治家的才能,除了先天具有祖宗那點遺傳因子外,他還具有經商的本領。這時,榮公已經是羅氏家族的首富,除了鄉下的田產以外,城裏還有幾十間鋪子。到了民國二十一年,共產黨徐向前的紅軍隊伍開到了大巴山裏,建立起了川陝蘇區革命根據地。四川軍閥楊森、劉湘、劉文輝、範紹增、範紹軒以及王陵基等奉蔣介石之命,紛紛開進這彈丸之地來圍剿紅軍。雙方上百萬人集結在莽莽的深山褶皺裏,吃糧自然就成了一個大問題。榮公看準了這一商機,從鄉下的深宅大院走了出來,又在城裏開了一家“福祿灝”的商號,專門做糧食生意,而且隻和軍閥們做。榮公個子不高,長得敦敦實實,他在新式學堂上過學,腦子裏很有一些西洋風氣的新思想。

他蓄一撇八字胡,著西裝打領帶,拄文明棍,一副新式商人的打扮。榮公不但思想比較趕潮流,行動也趕潮流,進城以後,很快就娶了兩房姨太太,接著生意一帆風順,一高興,又吃起了鴉片。在“下海”的同時,榮公沒有忘記耕讀傳家的祖訓,又高瞻遠矚地把十六歲的兒子軒功送到省城的新式學堂讀書,指望他日後立功立德立言,治國平天下,光大祖業。正當五十多歲的榮公事業如日中天、躊躇滿誌的時候,他卻沒有很好地把握住自己。麵對一塊塊白花花、叮當響的大洋,他昏了頭。在一次交易中,他和楊森手下一名軍需官勾結起來,把自己倉庫中那些不知是猴年馬月的、已經發黴的陳糧,以次充好地賣給了楊森,導致楊森幾千名士兵在戰場上一齊拉稀。在當地的傳說中,至今還流傳著這事,說楊森的幾千名士兵,一聽見紅軍的槍響,就嚇得把屎全拉在了褲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