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雷清蓉回來了。回到屋子裏一看，老太太又在天井裏，抱著那把古琴，有一搭沒一搭地彈著，一個個樂音就像走在泥濘的道路上一樣，在掙紮著艱難前行。桌子和椅子上，到處擺滿了水果、糕點及雞蛋這些東西。雷清蓉覺得奇怪，就問：“媽，這是怎麼回事？”
老太太連頭也沒有抬，隻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大夥兒送來的。”
雷清蓉吃了一驚，說：“他們怎麼送這麼多東西來？”
老太太說：“我怎麼知道？”說完，在琴弦上撥出一個高音，像是人猛地嗚咽，把雷清蓉嚇了一跳，然後把琴放在了地上。
雷清蓉知道老太太心情不好，但她想不出合適的話去安慰她，就過去拿起琴。她本想把琴給老太太拿進屋子裏去，可拿到手裏卻改變了主意，就在老太太身邊凳子上坐了下來。她知道自己彈不好，可為了打破眼前沉悶的空氣，她還是把琴抱在了懷裏。可非常奇怪的是，今天仿佛有神靈在幫助著她，她的手指是那麼靈活，彈出的琴音像高山流水一般自然而優美，時急時緩，時動時靜，婉轉跌宕，節奏穩健，剛勁有力，感情飽滿而壯烈，連雷清蓉自己也驚呆了。彈著彈著，又像遏製不住心裏的激情一般，放聲唱了起來：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一邊看著弦彈唱，一邊用餘光去看老太太。隻見老太太閉了雙眼，像尊神一樣坐著一動不動，仿佛陷入了沉思。
正彈著唱著，忽然從通道裏湧來一群姑娘，原來是沈慧帶著春江大酒樓的一撥員工，手裏也都提了禮物，突然來了。雷清蓉急忙放下了手裏的琴，幾步上前，迎住她們說：“你們這是幹什麼呀？我這兒又不開食品商店！”
沈慧姑娘眼裏閃著同情和欽佩的光芒，說：“董事長，我們都知道了，大夥兒都要求來看看！董事長，你沒事吧？”接著又說，“剛才是董事長在彈琴？彈得太好了！”
雷清蓉聽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是跟我媽學的，瞎彈！要說彈琴，我媽才是行家裏手呢！”接著又說，“我能有什麼事？你們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說著，還故意張開雙臂，讓姑娘們看了看。
可姑娘們並沒有被她這個動作打動，她們看見她的眼圈黑黑的，而瞳仁卻布滿了血絲，都心情沉重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沈慧姑娘才湊近雷清蓉，壓低了聲音問：“董事長，他們會判紹元弟弟幾年……”
雷清蓉沒等她說完，馬上沉下了臉。接著將手指頭壓在嘴邊，輕聲噓了一聲，然後又朝天井裏的老太太指了一指，大聲說：“你們來了，去陪奶奶聊會兒天吧，啊！沈經理，你不是喜歡古曲嗎？你去讓奶奶教你一招吧！”
沈慧是一個聰明的姑娘，一聽就明白過來了，也馬上大聲說：“好哇！我老早就想學了，就是沒找到好師傅！”說著，就跑到天井裏，在鮮老太太身邊坐下來，一邊搖著她的膝蓋，一邊甜蜜蜜地說：“奶奶，奶奶，你願不願意收我這個學生呀？”其他姑娘一見，也紛紛端了小凳子，跑到了天井裏。
老太太是一個好麵子的人，也深知兒媳婦的良苦用心，看見這麼多青春洋溢、如花似玉的姑娘跑到自己的跟前來，就努力壓抑住了內心的痛苦，像平常一樣開朗地笑了起來，說：“我怎麼不收呢？我能收到你們這麼好的徒弟，高興還來不及呢！不過，奶奶手指頭僵硬了，已經彈不好了！”
沈慧姑娘說：“不，奶奶，你彈得很好！我回去對我爸爸媽媽講，我們那兒有個老奶奶，將近八十歲了還能彈一手古琴。他們簡直驚呆了，說真有這樣的事？我說：那當然呀！老奶奶以前受過許多苦，可她開朗、樂觀、深明大義，沒有什麼困難能把她擊倒，因此身體非常健康，看上去還像五十多歲的人，怎麼不能彈琴呢？奶奶。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鮮老太太在姑娘的頭上拍了一下，洞悉一切地說：“姑娘，別拿話誆奶奶了！奶奶心裏什麼都明白！好了，不說這些了，學琴吧，啊！你們先聽奶奶給你們彈一段！”說著，像以前一樣坐端正了身子，將琴抱在了懷裏。
正在這時，大門口忽然傳來一陣轎車的喇叭聲。大家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幾個小孩子先跑了進來，嘴裏叫著說：“來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