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沒說話,眼神癡癡的,卻一個勁地搖頭,淚水開始順著麵部皺紋流了下來。雷清蓉知道老太太此時的心情,就抬起頭,搖了搖老太太,看著她說:“媽,我知道紹元是你的命根子,他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可也是我的心肝呀!媽,你說事已至此,兒媳婦該怎麼辦呀?我要不說吧,對不起全村人;我要說吧,俗話還說虎毒不食子,我這是拿自己兒子開刀呀!如果是我親生的,還好一些,可他偏偏又不是我親生的,又是殘疾,別人還會說我這個當後娘的心硬,到底不像自己親生的那樣疼愛!其實,媽,你是知道的,玉蓮和孝海遲早都是要離開我的,兒媳婦今後有個什麼病,侍奉湯藥乃至養老送終,還得靠這個不是親生的兒子呢!媽,你說兒媳婦心裏不作難嗎……媽,兒媳婦現在心都碎了,真不知道該怎麼辦……”雷清蓉說著,淚水不禁又湧了出來,就伏在老太太懷裏,一聳一聳地抽泣起來。可她知道自己現在不能太傷心,抽泣了一陣,又馬上停了下來,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又哽咽著對老太太說了一句:“媽,我還等著你像過去一樣,給兒媳婦拿主意呢。”
老太太還是一動未動地看著遠處,像是木雕泥塑一般,隻有臉上的皺紋在輕微地抖動。房間裏的空氣像是停止了流動,從裏屋傳出的紹元的鼾聲,是那麼的平穩和香甜。雷清蓉的頭緊緊依偎在老太太的胸前,似乎在傾聽老太太的心跳一般。
良久,老太太的眼睛動了一下,手也抬了起來,落在了雷清蓉的頭上,輕輕地撫摸了起來。雷清蓉像是十分幸福,又像是非常疲憊似的,當老太太的手指在她頭發間摩挲時,她將眼睛閉上了。半晌,她忽然聽見了老太太一句自言自語的話,像是來自遙遠的地方似的:“媳婦,難道這次我們娘倆就真的無路可走了嗎?”
雷清蓉聽了這話,這才重新睜開眼睛。可是還沒有容她開口,老太太突然看著她,目光中透出幾分哀求的神情,提高了一點聲音說:“要不,你就放這孩子一回吧!你知道,這孩子有多苦呀!你就當對我盡回孝,算媽求你,好嗎?”
雷清蓉聽了這話,不禁愣住了。她沒想到老太太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但她深深地理解老太太此時的心情。她愣了片刻,又突然一下將老太太抱住了,仍然伏在她胸前,像是既任性又撒嬌的孩子似的說:“媽,我知道!可媳婦忠孝難以兩全呀!村裏的旅遊業剛起步,就出了這種事,如果這事不能有個結果,還會有遊客來嗎?這不是自己斷自己的生路嗎……”
雷清蓉說到這裏,抬頭看了一眼老太太。見老太太麵色比剛才平靜多了,眼睛雖然還看著遠處,可又有了活泛和明亮的光彩。她靜靜地聽著雷清蓉的話,像是在思考什麼。
雷清蓉見了,又接著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再說,媽,這旅遊業耗費了多少人的心血!王老將軍、省上領導、縣委劉厚德書記、鄉上高明生書記、範教授等等,你都是知道的。這旅遊業如果垮掉了,我們不但是全村的罪人,也沒有臉去見這些一直關心和支持我們的領導呀?如果真垮掉了,兒媳婦最對不起的,還是媽!如果沒有媽,兒媳婦能走到今天嗎?媽,兒媳婦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呢……”說到這兒,雷清蓉又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淚,聲音又哽咽起來。
老太太低頭看了雷清蓉一眼,像摟抱孩子似的把懷裏的兒媳婦往上摟了摟,讓她更緊地依偎著自己的身子,然後又在她背上拍了拍,嘴唇動了一下,但沒有發出聲音,卻牽出了一行熱淚。老太太馬上用手背抹去了。
雷清蓉攥住了老太太的手,把它貼在了自己臉頰上,又繼續說:“兒媳婦向全村人表過態,向鄉裏、縣裏的領導和王老將軍表過態,要帶領全村人過上幸福的小康生活,如果我說話不算話,我還算是你的兒媳婦嗎?媽,你不是常常要我爭氣嗎?不是要我明大義、識大體嗎?現在,兒媳婦要親手把一個有殘疾的兒子送進監獄,我心裏會好受嗎?可是,我如果不這樣做,又怎麼對得起那個受到傷害的無辜姑娘?怎麼對得起你。媽!你要罵就罵我,是兒媳婦沒有盡到當母親的責任,沒給他找上女人,媽!”雷清蓉把老太太的手放下來,又抱著她搖了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