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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擦黑以後又接著下雨。時斷時續的雨整整下了一夜,柯碧舟失眠了。杜見春的形象那麼鮮明生動地浮現在他眼前,尤其是她那雙看起人來異常專注的亮眼睛,更像兩團小小的火焰似的燒灼著他的心。奇怪的是,在柯碧舟的心目中一向是晦暗陰冷的集體戶,自從杜見春進來以後,竟變得光亮明晰了。躺在床上,柯碧舟耳畔一直響著她那悅耳清亮的嗓門兒,她穿著天藍色的府綢襯衣、草綠色裙子的倩影,如此深刻地留在他的記憶中。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無拘無束、驚人直率的女知青。但是,隨著勞動生活一天一天地過去,柯碧舟漸漸把她忘記了。他太忙了,從一九六九年早春離開上海到這兒來插隊落戶,快一年半了,他學會的農活不多。出工勞動,幹得最多的是挑糞、挑灰,其次便是薅秧、薅包穀。湖邊生產隊勞力本來就不缺,真要在春耕大忙時節,非得搶節氣了,隊長才允許他駕起牛耙田,犁田也不允許,隊長怕這些大城市來的學生娃崽把田犁壞了。柯碧舟得不到家庭的接濟,從離
開上海的那一天起,他沒向媽媽開口要過一分錢。他依靠勞動養活自己。山寨的工值低,他必須盡可能多地參加集體生產,盡可能地攢工分。除了正常的出工,他力爭多出早工,采茶葉,拔秧子,噴農藥。到了分配穀子、包穀、黃豆和山寨上其他集體果實時,他總是幫著會計扛秤,撮穀子,為此可以多得三個工分。
有多少天,他總是從太陽出山幹到月亮落坡,一倒在床上,連帳子也顧不得放下,就睡著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那自小愛不釋手的長篇小說他都沒時間翻,更沒時間想到邂逅相遇的杜見春了。
紅色、紫色、白色的喇叭花開過又謝了,金黃色的田壩被割剩了一簇簇的穀樁樁,田埂上堆起一垛又一垛幹穀草,油綠闊長的包穀葉子枯焦了,一隻隻包穀被掰回寨上,包穀稈也被砍落挑回,扔進了各家各戶分散圈養的牛欄、豬圈裏。
收獲的秋天快忙過了。盡管接下來的那些日子,還有數不清的農活等待著去做,冬田冬土,栽種小季小季——係指晚秋栽下、來年春天收獲的農作物,如油菜籽、麥子、蕎子、胡豆等。,麥土、洋芋土要犁,油菜籽的灰糞要挑,但是,對山區的社員們來說,收過了大季,總可以喘過一口氣來。
一九七○年的秋天,綿綿的細雨連著下了足有二十天,可膩人啦!要不是湖邊看守小船的幺公邵大山會觀雲測天,預先給暗流大隊各個生產隊建議,連出早工、連加晚工,把穀子撻進倉,把包穀搬回集體竹樓,把結得圓鼓鼓的黃豆拔回草棚堆起,這一季莊稼硬是要受損失。
連著下過二十多天細雨以後,天陡然晴了。江南的俗話說,"十月無雲贏小春"。到了貴州山區,這句話變成了"十月有個小陽春"。確實,古曆的十月間,天氣一放晴,秋風暖融融的,叫人感到天清氣爽,格外清新。七天一個輪轉,又逢場期了。這天一大早,遠近聞名的小偷肖永川招呼柯碧舟道:"喂,趕場去嗎?"在上海知青中間,他們互相講話仍用習慣的上海話。
"趕哪裏?"柯碧舟反問道。"雙流鎮。"肖永川炫耀地把雙手舉得高高地說,"你從來沒去過的地方。"柯碧舟淡漠地說:"太遠了,聽說有四十裏呢。""嗨,這你怕什麼,有阿哥我呢!"肖永川洋洋自得地一拍胸脯,他穿件嶄新的的確良長袖襯衣,咖啡色的包屁股長褲,褲腳露出鮮紅的線褲腳管,腳上著一雙雪白的網球鞋,格外醒目的是還套著一雙色彩豔麗的大紅尼龍襪,再加上個頭高大,寬肩粗腰,在人前一站,確實有股威勢。當下,他黑黑的臉皮上露出得意的神態,挺神秘地壓低了嗓門說:"你曉得吧,磷礦今天有黃河牌大卡車到雙流鎮拉貨,我同司機講好了,隻要我們走幾裏地到公路邊候著,搭上車半個多鍾頭就到了,不用你操心。""去吧,"眉毛粗濃粗濃,長著一頭褐色鬈發,被知青們取綽號叫"卷毛"的王連發慢悠悠走到柯碧舟身後,用勸說的口氣道,"去玩玩散散心,我和唐惠娟也去。永川說,他和司機敲定,好搭四個人呢,你去正好。"不待柯碧舟答話,肖永川一撇嘴,眼睛往門外一睨,用輕蔑的口吻道:"娘皮,我偏不叫蘇道誠去。仗著他是高幹子弟,自以為高人一等呢!滾你媽的蛋,你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在修地球。讓他留在家裏和華雯雯不三不四吧!"
知道蘇道誠要和華雯雯留在集體戶,柯碧舟曉得也清靜不了,誰知蘇道誠又從哪兒請來一些三朋四友,殺雞宰鴨,喝酒打牌,鬧得個雞犬不寧。即使他不鬧,一心想當女高音歌唱家的華雯雯,也不會讓你安安心心看書寫字,她一會兒拉開嗓門尖聲怪叫,一會兒一支接一支地唱著那些情歌,叫你不得安寧。與其這樣悶在屋裏待一天,不如去雙流鎮玩玩呢。看他不吭氣兒,樸素端莊的唐惠娟也從一旁走近來說:"難得白相一次,還是去吧。你不是愛看美麗的風景嘛,聽說雙流鎮景色秀麗得很!"經這一說,柯碧舟欣然答應,到雙流鎮趕場去。
稍作準備,四個上海知青,三男一女,就離開湖邊寨,沿著青崗石鋪砌的山間小道,向幾裏地外的公路上走去。微風輕拂,秋陽明麗,彎彎拐拐的曲徑小道兩旁,白楊樹的葉子被陽光照射著,閃爍出點點金光,晃人的眼睛。湖邊寨座落在半山腰上,遠在東南方向的沙石公路,地勢要比暗流大隊這一帶低,穿過寨外的門前壩水田,一路都是下坡,盡管要走七裏地,經過一年多勞動的四個知青,都不覺得累。一切都很順利,到了公路邊,肖永川看看表,九點過一刻。他們隻等了一刻鍾,磷礦的黃河牌大卡車果然來了,肖永川戴上一副醒目的墨鏡,朝司機揮揮手,卡車停了。四個知青上了車,才知道司機是上海郊區川沙縣人,對同鄉人特
別親切,特意給他們留了四個座位。
十點不到,卡車到了雙流鎮外。雙流鎮果然名不虛傳,有它特殊的風味。從鰱魚湖南麵山嶺裏流過來的暗流河和淚河在鎮外相交合攏,形成一條更大的河流,向東流去。因此,這個山區的大鎮便叫雙流鎮。雙流鎮傍山依水,水陸交通都方便,很是興旺熱鬧。四個知青謝過了川沙司機,過了三洞青石橋,沿著丁字形的鎮街,信步走進去。
山區小鎮,不到中午十二點,場是不會齊的。可在雙流大鎮上,才是上午十點,石板鋪的鎮街兩麵,已經擺滿了東西。相隔頭十丈遠的杉木電線杆子上,釘著一塊塊小牌子,牌子上用黑漆寫著"竹器市"、"糧食市"、"牲畜市"、"菜市"、"野味市"、"山貨市"、"水果市"。一路順著擁擠的人流走去,可以看到鎮街兩麵放著一筐筐橘子,一隻隻疊放得老高的籮筐、糞筐、鬥笠,各種菜蔬,還有肥實的兔子、山羊、野雞、黑豬兒、集體的牛馬。摩肩接踵的人流,你推我搡,擠擠撞撞,順著買賣攤攤慢慢湧過去,漫過來。站在街頭子上遠遠望去,隻見萬頭攢動,人聲鼎沸,喧嘩的嘈嚷聲,仿佛要把整個雙流鎮都抬起來。再加上雞叫馬嘶,爭論聲、談笑聲,已經習慣於在僻靜的湖邊寨生活的柯碧舟,隻覺得心慌意亂,頭暈腦漲。他隻想快點走到個僻靜處,好歇一歇,喘口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