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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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趕場天,正逢冬日裏的好天氣。從一大早起,淺藍明淨的天空中就飄浮著幾朵白雲,活像浩瀚的大海洋上泛起的雪白的浪花。暖融融的太陽光,揮灑在鏡子山大隊團轉的山山嶺嶺上,叫人感到舒適、溫暖。在多霧多雨的貴州山區,這真算得上是個難得的好日子。

吃過早飯,站在二樓窗口旁,朝著進寨必經的那條路,杜見春不知望了多少次。

說實在的,二十二年來,杜見春從沒有懷著這樣焦灼的心情等待過一個人。過去的日子,在她隻是一串無憂無慮的回憶。一九六五年以前,她一直隨著爸爸媽媽生活在部隊上,不管是在爸爸擔任沿海某地的海軍政委時,還是爸爸在某軍分區擔任司令員時,她過的都是幸福安定的生活,一切都有媽媽為她想到,一切都不用她操心。爸爸轉到上海工作以後,她已是個高中學生,能自己料理生活了,也懂事了。在爸爸媽媽的良好教育之下,她是個樸素、直率、大膽、活潑的女孩子。"文化大革命"中,她很自然地由團幹部變成了紅衛兵組織負責人。隨後便是上山下鄉。她讀書、做團的工作,帶頭上山下鄉,在鏡子山大隊忘我地勞動,感情的窗戶從沒對哪個小夥子開放過。白天忙碌了一整天,晚上睡在床上,和人說著話就呼呼地睡著了。因此,她健壯、結實。她這個集體戶有八個知青,四男四女,到山寨近兩年的時間裏,已有三個人在戀愛了,自己隊上一對,另一個姑娘在被外隊的知青追求著,時常和對象悄悄去趕場,遊玩貴陽和遵義。杜見春對他們是不理解的,剛下鄉就戀愛,還要不要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了?像杜見春這樣一個體態頎長、性格明朗的姑娘,也曾被人追求過。同集體戶裏有一個男知青,長得還端正,個頭也高,他是公司經理的兒子,滿以為自己和杜見春

相配,大著膽子,約杜見春一道去河邊散步。杜見春老實不客氣地回絕了他,還尖銳地給他點出來,希望他少來這一套,好好接受再教育。也許是這件事不脛而走地傳開了吧,以後杜見春再沒遇到過類似的事件。她心裏說,在插隊落戶的日子裏談戀愛,不太早了嗎!

可是,自從和柯碧舟在防火望哨棚共值了一夜班之後,杜見春不這樣想了。而且,她也一反常規,沒把她和柯碧舟值班的事,對任何人說。要在過去,什麼事在她的肚裏也藏不住,回到集體戶,她總要對其他知青說。半年前在暗流大隊湖邊寨集體戶躲雨,碰到一個頭發老長、衣服肮髒、在偷偷寫小說的知青,她對大夥說了;一個多月以前,在雙流鎮趕場,她見義勇為,打退了流氓,救了這個知青的難,她也對人說了。可這次,她沒說。豈止是沒說啊,她心理上也在起著微妙的變化。

冬天裏,集體戶的知青,四個男生被縣裏抽到水庫工地去了,兩個姑娘頭年沒回上海,秋收結束,就請假回去了。另一個姑娘被鰱魚湖公社借去當廣播員,不常回來。整個集體戶,樓上樓下兩大間,外加搭出來的偏梢屋灶間,由杜見春一個人看家。她的集體戶在寨子正中間,隔一層板壁就是幾戶貧農社員的屋子。前後左右都是人家,很安全。不像湖邊寨的集體戶,離大路雖近,可離寨子卻有百多步路。冬季的農活本來略少些,一下雨,女勞力簡直沒有事。

從防火望哨值夜以後,杜見春隊上的女社員沒出過工。她一個人守著空寂的集體戶,實在有

些冷清、無聊。她喜歡熱鬧,喜歡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麵,在她的想象中,山寨生活就該是轟轟烈烈,農業勞動總該是龍騰虎躍,像電影場麵上的一樣。但實際生活並不全是那副樣子,像眼前冬閑的日子,閑得叫人發悶。白天去社員家串串門,閑聊天,逗逗小孩子,洗衣服,縫縫補補,到了晚上,點著一盞油燈,看幾頁早已看過的書,吹熄了油燈,卻睡不著覺。青春的洪流在她的體內泛濫。除了想爸爸媽媽,想過去的同學和眼前的生活,她的腦子裏會自然而然想到柯碧舟,他的叫人害怕的外表,他的不同一般的個性,他的細致深沉的體貼,他的憂鬱的臉。開頭,隻要一想到他,杜見春的臉就會臊得通紅,自己對自己說,不去想他,這有多難為情啊!於是,她開始想別的人和事兒,想著想著,從別的人和事上,她會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他,甚至拿別人和他作比較。這樣,她又很自然地想起他來,從頭一次見麵,想到一個星期前的分手,他遠遠地站在山巔上向她眺望的情景。她回味他的言語、神態、動

作,揣摩他的心理、思想、和……和他對自己的感情。好久好久,她懷著一種困惑的喜悅,一種忐忑不安的興奮,一種有點惱意的柔情想到他,直到夜深人靜,還不能入睡。有時候,她又驚問自己:我這是怎麼啦?難道我對他有意思?難道我在戀愛了……不,不,不!我對他了解得還那麼少啊,他勞動中表現怎樣?他怎樣和一般同誌相處?人們怎樣對待他?他在學生時代是怎麼一個人?還有,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家庭出身,對了,他說家庭出身不好,究竟怎麼個不好法呢?得想法弄清楚。

不管杜見春怎樣仔細地琢磨、分析自己的感情,不管她承認不承認,有一點是實在的,那就是她渴望著了解他、熟悉他。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孤獨的星期裏,她盼著他到鏡子山大隊來,盼著這六天快點過去。她無可奈何地私下承認,她有著一股莫名其妙的急躁情緒,她覺得這個星期過得實在太慢、太慢了!

趕場天終於到了。星期六的晚上她一夜都失眠,輾轉難寐,迷迷糊糊躺了一兩個小時,忽又眼睛睜開,生怕天已經亮了。當天真的亮了時,她的瞌睡襲上來了,她安詳地睡著,微厚的嘴唇輕抿著,嘴角露出一絲甜蜜的笑紋。

不知是樹枝上雀兒的啼鳴驚醒了她呢,還是寨路上娃崽的呼叫把她吵醒了。她睜開眼,發覺天早已大亮,忙一骨碌起了床。疊被清床,清掃樓上樓下兩大間房屋,煮早飯。等一切都弄停當,她急不可待地端坐在圓圓的鏡子跟前,細心地梳理頭發。

鏡子裏出現了一張興奮的臉,她的眼睛裏充滿著精神和光輝,臉頰上布著兩片紅暈,烏黑的頭發披散下來,映襯著她的臉,漂亮而又健康。她細細審視著自己的眉目、鼻梁、嘴巴、麵頰、下巴,不由得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臉蛋,滾燙滾燙的。心也在怦怦跳著。

她從來沒有這麼專心地梳過自己的頭發,哪怕一小綹烏發沒梳齊,她也要重新放開紮過。她紮的是兩條短短的小辮。吃過早飯,她又換上一身素淨整潔的衣褲,坐在桌旁看書等柯碧舟來。

書上的一行行字都像不認識她似的,她一再地讀著那一頁書,讀過一遍,回想一下,她一句也沒記住,於是再讀,再讀也記不住。她幹脆把書推在一邊,到窗口旁去張望。直望了七八次,也沒見柯碧舟的身影。她有些著惱了,憤憤地罵著:

"這個人真是個魔鬼,鬧得我心神不定。怎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