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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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杜見春怎樣想著柯碧舟的悲劇,怎樣暗暗地憐憫著他,事實上,自從邵玉蓉與邵思語和他推心置腹的談話以後,柯碧舟已經在開始變了。

邵大山從坡上采來的草藥,搗溶了敷在小柯嚴重骨折的大腿上,他的腿逐漸好轉了。起先是能下床拄著拐杖走路,隨後扔了拐杖,也能在院壩裏慢慢挪動著步子。自然,這個樣子,出工勞動是不成的,上坡放牛也翻不了溝坎,還需要休息。看起來,這個月的工分肯定是打落了。但由於精神上獲得了新的力量,邵玉蓉天天給他端來好吃的,柯碧舟消瘦的臉上氣色好多了,能夠走出院壩那天,邵思語都覺得他臉上泛起了紅潤的光彩。

邵大山的家坐落在鰱魚湖岸邊的一座小土坡上,磚木結構的小屋團轉,栽著幾棵紫木樹,一棵穿天的柏枝,還有幾蓬青秀挺拔的蒿竹。小屋台階前頭,是一個三合土院壩,用一塊塊山石砌起的院壩牆,隻有一道進出的稀竹笆門。小屋後麵,是一塊園子土,園子裏栽著櫻桃、李子、楊梅、桃子、花紅五六種果樹,分隔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土頭,邵大山父女兩個,把泥巴薅得又細又勻,栽滿了菜蔬、香蔥、豆豆、南瓜、茄子、辣椒。乍一眼望去,後園土簡直像個五顏六色、琳琅滿目的花園。

這幾天裏,紫木樹正開著鮮豔豔的大朵大朵的花兒,邵玉蓉閨房窗外,喇叭花、康乃馨、茉莉正開得逗人,湖上的風吹來,花香直撲鼻子。柯碧舟常喜歡站在壩牆邊,柏枝和紫木遮下的綠陰處,向著鰱魚湖那邊眺望。湖岸邊,上船橋板旁邊,清碧的湖水中打著一根根木樁樁,暗流大隊的幾十條小船,都停泊在那裏。每條小船上的繩子,都拴在湖岸邊的樁樁上。湖水蕩漾的時候,停泊著的小船便隨著水的浮漂,也輕搖慢晃著,很是恬靜怡然。小船頭,常有兩隻渾身烏黑、嘴殼長長的魚鷹蹬在那兒梳理羽毛,注視著水麵。這是邵大山喂來抓魚的當地人也叫它們鷂鷹。

鰱魚湖呈扇麵狀舒展開去,碧波蕩漾的湖水顯得嫵媚遼闊,陣陣微波漣漪舒徐有致,有一種意態豐滿、婉順柔從的慵怠之美。看了叫人心扉頓開。狹長的鰱魚湖兩岸,也是風光瑰麗,奇彩交迸。湖的北岸,是一長道屏風般的山壁,遠遠望去,列峰排空、你擠我挨,露出股摩肩接踵的親熱相。湖的南岸,山勢雖比北岸平緩一些,卻也是峰巒重疊,綠陰四覆。兩岸的山山嶺嶺間,都有回峰抱水的奇景,林壑深邃的峽穀,曲徑通幽的廟宇,煙雲靄靄的密林。

這樣壯美別致的風景,在上海知青們初到山寨的時候,曾經深深地吸引過愛好文學的柯碧舟。可這些年來,艱苦生活使得他雙目遲鈍,憂鬱的重壓使得他喪失了欣賞美景的情致。可現在,大自然的嬌美,又像個久違的好朋友般,陡然出現在柯碧舟麵前,使得他不由感到心曠神怡。尤其是在這涼爽清澈的空氣中,天宇碧藍似靛,輝煌燦爛傾瀉不盡的四月天的陽光下麵,柯碧舟更覺得情緒極為開朗,精神勃然振奮。他在內心深處暗歎道:誰能不說這是美不勝收的山鄉呢?

每當這時候,縣氣象局的幹部,邵玉蓉的伯伯邵思語,總會來到柯碧舟身旁,同他一道欣賞鰱魚湖團轉的美景,陪伴他沿著湖邊、順著田埂散步。在閃爍銀光的露珠綴滿草葉的清晨,在樹梢梢上抹滿餘暉的靜靜黃昏,邵思語一邊和柯碧舟並肩而行,一邊用打動人心的語言和深邃的思想,撥動柯碧舟心靈深處的那根琴弦。有這麼一段話,多少年之後,柯碧舟還記得那麼清楚,思語伯循循善誘地說:"是啊,這幾年來,好些事情搞糟了,攪亂了,不說你們小青年迷惘,我這老年人都憂心哪!不過,小柯,你得記住,誰都沒法選擇自己生活的時代,誰都別想指望一生下來就活在天堂裏,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有不順心的境遇和磨難。不能因為如此,就憂憂戚戚。一個有誌氣的年輕人,是有勇氣克服艱難的環境造成的阻力,把自己身上的熱能,獻給祖國建設事業的。"在邵思語有意無意的幫助、啟發下,柯碧舟的內心逐漸開朗,胸懷也慢慢開闊了。他不再隻想著自己那該詛咒的家庭出身,他不再隻想著自己的出路和命運。他開始想到集體的利益,山寨上社員們的生活,想到我們的山寨農村,為什麼還那樣貧窮、閉塞、落後。

春耕大忙季節到了,那是個細雨霏霏的早晨,邵思語要回縣裏去了。腿腳還沒痊愈的柯碧舟,一定要送送自己的救命恩人。邵大山、邵玉蓉、柯碧舟伴送邵思語到了湖邊,邵大山解開係住木樁的繩索,高聲囑咐親哥子,有假期一定回家鄉來看看,預備撐篙劃船送伯伯到縣城去的邵玉蓉,已經站在船頭。邵思語卻不急著上船,透過蒙蒙細雨,他眯縫著雙眼久久地向遠處的田埂小道上眺望著。邵大山不解地大聲問:"你還忘了啥東西嗎?"

邵思語擺擺手,指指田埂小路上一個個挑著穀籮、牽著馱馬、背著背篼的社員,對柯碧舟說:

"小柯,你看,他們在幹啥?"

"都是去榨油房、舂米房、麵機房的,"柯碧舟不以為然地瞅了那些田埂小路上的社員一眼,用司空見慣的口吻說,"湖邊寨沒有電,打米要到暗流河邊的米房去,榨油要走六七裏地。換麵條、打灰麵,要走十幾裏哩!"

"是啊,"邵思語擰起眉毛,語氣凝重深沉地道,"小柯,解放快二十二年了,為啥湖邊寨、暗流大隊、鏡子山大隊、還有鏡子山更往裏的一些大隊,都還沒有電呢?有了電,湖邊寨人不都可以在自己家門口打米、換麵條、榨油,做更多的事了嗎?天天晚上打黑摸,你這個上海人,怕不習慣吧,哈哈!"

邵思語走了,可他的話,卻一直在柯碧舟的耳畔回響,激起他內心深處的老大震動。是啊,我為什麼總是沉湎在自己的憂鬱寡歡之中,我為什麼隻能麵對現實哀歎憂傷呢?我為什麼不能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來改變眼前落後的麵貌呢?

這一天,柯碧舟一直木呆呆地坐在床沿上,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一處,沉思默想著。

天擦黑了,送伯伯去縣裏又回到家的邵玉蓉,端著一隻

杯子,走進屋來,柔聲問:

"你咋個了?聽阿爸說,你呆癡癡坐了一整天。"

"……"柯碧舟沒吭氣兒。

"是不是又在想心事了?快莫想你那家庭出身了,喝杯水吧。"說著,邵玉蓉把杯子送到柯碧舟跟前。

平時,柯碧舟總要說聲謝謝,再接過杯子。可這次他望也不望邵玉蓉,接過杯子,就喝了一口。他咂咂嘴,才品出味來:

"甜的?你放了糖?"

"不,是蜂蜜。"邵玉蓉溫存地一笑說。

柯碧舟疑惑地:"蜂蜜,哪兒來的?"

"自己家裏養蜂釀的唄。"

"自家的蜂?"

"這有啥稀奇,"邵玉蓉哧哧地笑著說,"勞動換來蜜甜的生活嘛!"

"說得好啊,勞動換來蜜甜的生活。"柯碧舟由衷地自語著,他顯然受了啟發,把杯子往桌上一擱,揚起兩道眉毛說,"玉蓉,你說,湖邊寨沒得電,為啥不能從外邊引進來呢?"

"嗬,你在屋頭呆坐一天,想的就是這件事啊!"邵玉蓉欣悅地笑了,兩片嘴唇一掀一掀地說,"從外頭引電進來,要好些電線啊!前兩年我們寨上算計過,有電的寨子,最近的,離湖邊寨也有七裏路。你算算,七裏路要多少電線,莫說集體積累少,沒那麼多錢去鑽路子、開後門買電線。即使有了錢,費盡心機買來了電線,牽進了電,也不見得點得上電燈……"

"那又是為啥?"

"為啥?你還不清楚?這幾年生產不正常,電廠發的電少,一般工廠企業耗的電多。而新上馬的基建工地、廠家又多,電力弄得很緊張。農村社隊,扯得起電線的也經常停電。你沒聽說,一到天旱要電抽水時,往往抽水機抬來了,電卻送不來,急死人呢!"

柯碧舟興致勃勃的臉色暗淡下來:"那麼……那麼湖邊寨就一輩子點不上電燈了?"

"你急個啥喲,"邵玉蓉嘻笑道,"伯伯隨便說句話,就把你急成這個樣子。往後哪個還敢同你講話啊。走,吃晚飯去吧。"

柯碧舟的腦子裏,卻怎麼也抹不去這個念頭。他覺得不該再休息了,清明早過了,這一陣氣候溫暖,草木繁茂,山區進入了百物生長的春耕大忙季節,寨上的勞力緊張,自己雖不能去放牛,卻還能幹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再說,在邵家住了多天,太麻煩邵大山和玉蓉了,不能再在他家住下去了。

謝辭了邵家的照顧和盛情接待,柯碧舟回到集體戶,當夜找到了左定法。

柯碧舟舍身救耕牛的事跡,通過邵大山和玉蓉的嘴,傳遍了暗流大隊,人們都稱讚柯碧舟在關鍵時刻的果敢行動,兩頭水牛,價值千元之巨哩!左定法這回接待柯碧舟,比往常客氣一點。當然囉,對柯碧舟的勇敢無私,是不能表揚的,這類家庭出身不好的子女,做好事,帶有極大的偶然性,對他們稍加讚許,已經是最大的獎勵了,左定法卷著葉子煙,垂著眼瞼聽完柯碧舟的申述,而後移動了一下肥壯的身軀,仰起方正的黑臉,打著官腔說:

"你的事,我們扯過了。"

他總是這樣,哪怕革委會、新建的黨支部沒有研究過的事,他也這麼說。表明他說的話,句句都是代表整建黨之後的支部、代表大隊革委會說出來的:"既然你有這個要求,我們認為很好嘛。我聽說了,湖邊寨那些高榜田缺肥,隊上正組織婦女勞動力割"秧青",壅在田水裏漚肥料。好像是缺一個稱"秧青"的勞力,你身體還沒好全,我看就照顧你,去給婦女勞動力稱"秧青"吧!記住囉,你這活路清閑是清閑,也得認真、細心,莫給人家稱少

了斤兩,也莫給人家稱多了。"

從這以後,柯碧舟一早起來,草草吃過飯,就到寨外的高榜田田埂上站著,手裏拿著一杆大大的杠秤,兜裏放著小本本、鋼筆,給割秧青的婦女勞動力稱重量。婦女們的幹勁真大,勤快的姑娘和年輕媳婦,一天能割上六七背篼秧青。天蒙蒙亮起床,她們就緊趕慢趕上了坡,把那些沾著露水的秧青,一把把割來塞進背篼,尖尖聳聳地割滿一背篼背到高榜田,滿滿一背秧青總有七八十斤,甚至百把斤,少的也有五六十斤。割兩百斤秧青評十個工分。勞力強的,割一天秧青抵到二三個勞動日。婦女們的幹勁咋個會不大呢。其中最賣氣力的,要數缺牙巴大嬸。四十來歲的缺牙巴大嬸,是寨上燒窯師傅阮廷奎的婆娘。這婆娘以隻生女兒而被湖邊寨阮家族人瞧不起。但她有個特點,就是勞力強,不管做哪樣活路,她總是一邊張開"噝噝"漏風的缺牙巴和人開玩笑打趣,一邊下死勁猛幹。因此,一年下來,她的工分總是超出其他婦女七八百分。加上她丈夫會燒窯技術,燒一窯磚瓦,連裝窯出窯,合共十天時間,因為白天黑夜都要守在磚窯旁草棚內觀察,集體開給他二十四小時的工分三十分。燒一窯磚瓦,他能得三百多工分。一年中無霜期長,燒十五窯磚瓦沒得問題。光這十五窯磚瓦燒下來,隻不過半年時間,阮廷奎就能得近五千工分。另外半年,不燒磚瓦的季節,阮廷奎下田土做活路,也能得到一兩千工分,還有圈肥、糞肥的工分,幫集體喂養牲口的工分,光他夫婦倆,一年能做一萬多分,即一千多個勞動日。在出工下力掙工分的社員中,阮廷奎和缺牙巴大嬸是年年都掙得最多的一對。盡管這樣,缺牙巴大嬸還嫌掙的工分少,要她那十七八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