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來…就是容器?’’源稚女呆呆地看著這慘絕人寰的一幕,繭中時而傳出巨龍咆哮的聲音,時而傳出女孩的哀哭,她的靈魂被死死地囚禁於意識的底層,孤獨地哭泣著。
路明非暴跳起來,歇斯底裏地衝向舞台。他忽然間清醒了,然後完全瘋掉了,他明白路鳴澤見他所說的第一句話了,他來得太晚了,最後的演出已經開始了…不,其實是已經結束了。路鳴澤給他看的根本就不是什麼表演,而是那場悲劇的複刻。載他來這裏的那輛奔馳車就是接送繪梨衣的車,難怪空氣中彌漫著櫻花之露的香氣。路明非不懂什麼高級沐浴用品,他知道那香味,是因為繪梨衣隻用那一神沐浴液,那個手提箱也是繪梨衣留下的。她是能夠毀滅一座小城的怪物,誰能擄走她?其實有個人是能做到的,為她開車的人是——赫爾佐格!
一切的一切都貫通了,悲劇已經發生,路明非想要阻止,但他來晚了。
他想要跳上舞台,打斷這個該死的悲劇,可他撞在了堅硬透明的牆上。舞台邊有一道看不見的牆壁,他用頭撞都撞不破,隻能趴在那麵牆上,眼睜睜地看著這幕悲劇走向結尾。
“不!不!不!不要!混賬!赫爾佐格我殺了你!’’他拍打著嘶吼著,像個瘋子似的。
但沒有用,赫爾佐格根本聽不到他說話,赫爾佐格慢悠悠地說著他那吃人的理論:“覺得很殘酷是麼?人類的曆史一直都是這樣殘酷的啊。知道牛痘麼?曾經天花是最可怕的病毒,每四個感染者中就有一人死亡,活下來的人也會終生帶著醜陋的疤痕,偉大的古羅馬就是因為天花爆發而衰敗的。可如今你很少聽到‘天花’這個詞了,因為人類發明了牛痘。所謂牛痘就是讓牛先感染天花病毒,再把病牛的膿液處理之後用在人身上,病毒經過牛的過濾之後活性減弱,用在人身上不會導致發病,卻會給人帶來免疫力。這跟邦達列夫的辦法不是異曲同工麼?我漂亮的小姑娘就是那可愛的小牛犢,她的價值,就是要為我過濾龍血的毒性"
“來吧,讓我們為新生的白王增加一些營養,珍貴的皇血一定是白王喜歡的吧,你們的基因有助於白王的補完"他把奄奄一息的源稚生和源稚女放在小拖車上,推向孵化中的繪梨衣,“必須說你和你哥哥對我的幫助還是很大的,沒有你們的話我一個人實在很難同時控製猛鬼眾和蛇岐八家,尤其是你那個正義的哥哥,他可是真相信我啊。你們還幫我找到了藏骸之井,最後你們還成了神的營養。我很滿意,這樣細地吃掉一個人的價值才是優雅的進食,否則就太浪費了!”
他用盡全力把小車推向繪梨衣,彌漫的白絲像是觸手那樣撲過去,把源稚生和源稚女包圍了,血色立刻從他們兩人的身上向著繭中的繪梨衣流動。
“可惜沒有人能跟我分享這最後也最偉大的時刻。’’赫爾佐格裝模作樣地向著四麵鞠躬,“女士們先生們,接下來你們就將目睹新時代的到來!一個你們被奴役的…時代!”
他太得意也太歡喜了,於是小人的嘴臉完全地暴露出來,猴子一樣抓耳撓腮手舞足蹈。
繪梨衣頸部的主動脈上早已插好了輸血管,赫爾佐格把這兩個輸血管插入自己的頸部,在血液交換機的作用下,雙方的血液開始互換,初生之龍的鮮血進入赫爾佐格的身體,反過來赫爾佐格衰老的血液流入繪梨衣的身體。這是古往今來都不曾有過的偉犬手術,以血液為媒介,白王的權能進入了赫爾佐格的身體。他的瞳孔越來越亮,眼底仿佛流淌著熔岩,他的身上也生出了那種白色的細絲,皮膚漸漸地光滑滋潤,透著嬰兒般的紅色。他舒爽地張開雙臂任自己被細絲包裹,體會著強絕的力量在身體裏流動的感覺。
再也沒人說話,舞台上隻有一個聲音在回蕩,那個被困在繭中的女孩輕聲抽泣,她念著某個人的名字,她說:“…Sakura——Sakura——Sakura!"
路明非跪倒在那麵看不見的牆壁上,覺得自己像是一條被抽走了脊梁的狗。最後的最後她還在喊他的名字,一個可笑的假名,他是她生命中最大的英雄,但他來晚了。
當哭聲最終消失的時候,赫爾佐格結的繭被一隻純白的利爪從內向外撕破,那完美的生物從裂口中猛地騰起,在空中張開了白色的膜翼。他懸浮在井中,像是巨大的十字,鱗片上的反光照亮了黑暗。
他頭角崢嶸,曼妙優雅,介乎天使和魔鬼之間,即使夏彌化身為龍的時候也沒有他那麼完美。他是新的白王,白王赫爾佐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偉大生物,在沒有黑王的時代,他就是世界的王座!
狂風席卷了舞台,赫爾佐格衝天而起,撞破歌舞伎座的屋頂,消失在落雨的天空中。
“所以我說,哥哥你來晚了"路鳴澤氹幽地說。難怪他穿成這樣麵無笑容,今夜他確實是來參加一場葬禮的。
路明非站在紅井的最深處,身邊都是雪白的絲,仿佛巨大的蜘蛛巢。天上地下都是雨,雨水洗刷著地上的血。距離他不遠的地方是緊緊摟在一起的兩個人形,直到最後一刻源稚女還是緊緊地摟著源稚生,也不知道是自己害怕所以要尋求哥哥的溫暖,還是不讓被困在噩夢中的哥哥害怕。
更遠些的地方,近乎透明的繭中,女孩的形體依稀可見。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上前去,用手生生地把那些白絲扯開,全然感覺不到自己手被腐蝕。他從繭中挖出了幹枯的繪梨衣,脫下自己那件閃亮的小西裝,裹住她赤裸的身體。
他緊緊地抱著她,很久很久之後,無聲地痛哭起來。
路鳴澤根本沒有帶他去歌舞伎座,那隻是一個幻覺,他最終到達了紅井,在虛幻的歌舞伎座中,看到了這個悲劇的結局。他來晚了,那場真正的悲劇在他抵達之前就演完了,他什麼都改變不了。
“雖然還是很想要哥哥你的靈魂啦,可我沒辦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我的所有交易隻對將來有效。所以後悔吧,你來晚了"路鳴澤靠在井壁上,雙手抱懷,仰望著落雨的天空,“這個春季就要結束了,原本在這個季節結束的時候你會遇到人生中最美好的事,但你沒有抓住機會。’’
“現在你明白了麼?沒有權與力,你什麼都辦不到。你本該是介咆哮世間的怪物,可你偏偏要收斂爪牙當個廢物"
“作為怪物而生作為好人而死,或者活得像個好人死得像個怪物,哪一個是更悲哀的結局?”路鳴澤似乎是漫不經心地跟他討論人生。
路明非把繪梨衣翻轉過來,在她的第六節和第七節脊椎骨之間找到了那個蠍子一樣的寄生蟲,隔著皮膚摸上去,它像個堅硬的腫塊。它最終選擇這裏寄生,把自己的神經纖維束和繪梨衣的脊椎聯通起來,獲得了這個身軀的控製權,然後把白王的核心基因完全注入了繪梨衣的身體。路明非拾起一柄被丟棄的短刀,小心地從那個位置割開,想把那截已經幹枯的龍骨挖出來,他不想這個航髒的東西留在繪梨衣的身體裏。
還好繪梨衣的身體裏已經沒有多少血了,割開皮膚和蒼白的肌肉纖維,並不見出血,這讓路明非略微好受一些。可聖骸和繪梨衣的脊椎連得那麼緊,簡直融為一體,他不敢用大力,像是擔心這個女孩仍會覺得疼痛,隻能用刀一點點地切斷聖骸上那些觸手般的細骨。他終於把聖骸挖了下來,狠狠地摔在地上,撲上去用刀猛戳,但普通的刀對龍骨沒什麼作用,刀尖上濺出點點火光。他像個瘋子那樣跑去拿了金屬工具來砸,用瓦斯噴槍燒,用液氮噴射,把渾身的力氣都用在這截枯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