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兩京這時就名分一事吵得不可開交,嘉靖出令安撫東南士民,但他卻沒能派出多少好處,李彥直卻是實實在在地開海,跟著他走有大利可圖。因此東南那些趨利而來的實力派,無論是縉紳還是商人,無不看好兩個皇帝都不敢得罪的李彥直。
這日李彥直正要與張居正、陳羽霆詳談市舶司事務,卻不料北京方麵來了欽差,三人趕緊出迎,這欽差卻有兩人一個是太監馮保,一個是翰林學士高拱,李彥直見馮保已能來傳聖旨了,心想:“這小子升得倒挺快。”他卻不知當初北京混亂之時,馮保曾狐假虎威,靠著認得李彥直鑽到當時的監國——朱載垕手底行走,後來朱載垕登基,他也就隨聖駕入宮了。這時上了徽碧落,聖旨還沒打開,馮保便給李彥直賀喜,口稱“侯爺”而不叫都督,李彥直便猜北京朝廷又給自己加封了。
高拱卻不苟言笑,不過他身份不低,又是徐階親自委派的重臣,李彥直便不大好敷衍他。如今北京是君弱相強的局麵,連帶著太監也怕大臣,有高拱在,馮保就不大敢吱聲。
香案擺開之後宣了旨意,奉天承運皇帝製曰之下全是好話,嘉獎之詞不吝溢美,聖旨中封了李彥直為鎮海侯,陳羽霆跪在旁邊心想:“都督到東南之後,仗都沒打過一個,南京的事情也沒處理,卻封侯了。”不過他心裏也清楚:正因為南京的事情還沒處理,北京朝廷更要借重李彥直,所以才加的封。
聖旨的末尾又提到了張居正,這次卻是讓他轉了禦史,巡按東海,張居正慌忙山呼萬歲謝恩。
聖旨傳畢,高拱這才來與李彥直、張居正見了禮——他們均是進士出身,彼此都有認同感,但對陳羽霆卻不放在眼裏了。
李彥直下令奉茶,茶過三巡,高拱瞄了陳羽霆一眼,說:“李都督,徐閣老這次派我前來,除了給都督加封之外,還要和都督議一件關乎天下的大事。”他瞄陳羽霆的這一眼,意思就是說要陳羽霆回避,沒想到李彥直卻當做沒看見——這也是在告訴高拱:他的我的人,無須回避。
“哪件事情?”張居正問,陳羽霆則比較謹慎,沒有說話。
“就是嚴嵩賣官的事情!”說起此事時,高拱竟握緊了拳頭,吹著胡子怒道。
這個時候,大明的天下已經開始產生亂象。
嘉靖執行嚴世蕃的“三奇策”之後,兩京的名分之爭使大明官場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狀態之中。天有二日,民有二主,整個帝國的督撫州縣便都不知何去何從,相對來說,嚴世蕃的“名份”攻勢使徐階應付不暇,但南京方麵也有明顯的劣勢——由於去年的秋糧已經北運,所以南京方麵府庫空虛,嚴嵩主理的六部手裏沒錢,就隻能空發號令。嚴嵩聽說李彥直手裏有錢,又派人來向他調借,結果自然是被李彥直委婉地回絕了。李彥直說自己的職責是管理大明的海疆,沿海州縣的治安他管,沿海衛所的軍務他管,幾處市舶司所在縣的民政他也可以兼管,至於南京的事情,他就不好插手了。
嘉靖得到他這個回複後氣得跳腳,可也拿他沒辦法,這時候他隻求李彥直不要擁軍作亂就好,所以對海軍都督府衙門是盡量地安撫、忍耐。可對李彥直可以忍耐,手裏沒錢卻沒法忍耐啊,到後來嚴嵩實在逼得沒辦法了,竟祭起了最後的絕招:賣官。
本來,嚴嵩是不想做到這一步,但嘉靖要重建後宮,要養百官,要養軍隊,在在都要錢,光靠南京附近州縣的臨時攤派根本就沒法滿足,要對南直隸地區進行的製外加餉嘛,又恐引起底層的強烈反抗,所以在嘉靖的默許下,嚴嵩就開始販賣功名爵祿,一開始還偷偷摸摸地進行,到後來竟是半公開地有了標價。
捐官的事,大明曆代皇帝也多有,捐官之錢曆來是政府財政收入的一項補充,可這次南京朝廷將之作為短期內財政收入的主項,其捐賣動作之大就可想而知。
消息一經傳出,士林大嘩,本來因為嘉靖以父壓子而在輿論上產生被動的徐階馬上反戈一擊,直指嚴嵩“挾持上皇、違背祖製、禍亂天下”,嘉靖迫於輿論,隻好降旨斥責嚴嵩,可罵是罵了,罵完了之後這功名爵祿還是繼續賣,到了最近,不但虛官虛爵,連實缺也開始賣了。
大明帝國有數千州縣,地方官的委任都聽吏部調選,這時出現了南北兩個吏部,地方一有空缺出來,南北兩個吏部同時出票委任,得到委任的官員便競相赴任,看誰先到了誰就贏。
“嚴分宜此舉,實是亂國之兆!”提起這件事情,高拱忍不住怒上眉梢:“為了他一己之私,置祖宗基業於何地!”
他是北京來的人,可李彥直見他言語之中仍然沒把矛頭直指嘉靖,就知道老皇帝在士林心目中仍然有這相當的份量。
“不過,賣官雖然是亂國之道。但與之相比,南北兩吏部爭相委派官員實缺的影響卻又更大。”高拱眉心摶得就像一個漩渦,說:“長此以往,隻怕大明要分裂為南北兩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