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六天,海軍都督府有了回音,李彥直答應召見他了。阿爾梅達這次來兼有兩個身份,一個是商人,代表著一批南美洲與麻逸的富商來上海購置貨物,第二個身份則是作為麻逸總督的特使來與中國政府交涉,這幾天他瘋狂地撲進榷場的絲海陶山中,直到這時聽到海軍都督府方麵的回音,才又想這個官方任務來。
“今天下午都督有半個時辰的時間接見你們,到時候記得準時到。”
“我們?”阿爾梅達心想:“怎麼不是隻有我一個?”
這天下午他穿上了最體麵的衣服,帶上了一份精美的禮物——包括十支鵝毛筆、五領天鵝絨和兩台機械鍾,興衝衝地趕到海軍都督府,但李彥直卻不在都督府衙門裏見他,來接他的官員將他帶到了城東的一個校場中,五隊士兵四周戒備,十餘名戰將環列左右,校場之中,赫然放著兩尊當下佛郎機最先進的火炮!阿爾梅達見到了這兩門火炮心中已有些不安,再往十餘名戰將中間看去,見李彥直坐在中間的虎皮椅上,正和一個傳教士攀談,那傳教士阿爾梅達剛好認得,卻是耶穌會的修士沙勿略?弗蘭西斯可,一個修女坐在李彥直右手邊充當翻譯,不過沙勿略這時已頗曉華文,所以並不需要句句都通過那個修女。沙勿略的身邊又坐著一個人,卻是葡萄牙的大船長安東?佩雷拉。
阿爾梅達見到了他心裏吃了一驚:“這個家夥,看來倒是葡萄牙方麵的使者!我還以為我們西班牙在這件事情上棋高一著呢,沒想到他們卻行動得比我們還快!”上前行禮,奉上禮物,稱:“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敝國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一世陛下,以及西班牙亞洲方麵總督洛茲爵士,向大明帝國元帥問好。”
佩雷拉在旁邊一聽,故意哧的一聲冷笑,其實阿爾梅達本人根本就沒見過卡洛斯,甚至洛茲也沒見過,他剛才那幾句話其實隻是誇口,中國和歐洲相隔萬裏,原也難知這等詳情,但佩雷拉卻深知洛茲和阿爾梅達的底細,這一聲冷笑雖然小聲,卻也讓阿爾梅達心頭火起:“你這家夥,看來是存心來壞我的事!”
李彥直旁邊站著林道乾,他俯身在上司耳邊低語了兩句,李彥直也就一笑,說:“今天也不是什麼正式場合,遠來是客,請坐吧。”卻不再理會佩雷拉。說著就轉頭又和沙勿略談了起來,阿爾梅達在旁仔細聽著,一句不漏,沒多久就聽出這次佩雷拉果然是代表了葡萄牙的滿剌加總督和印度總督來的,而沙勿略則自稱代表梵蒂岡,兩人都帶來了禮物,沙勿略是出家人,隻是帶來了一本精裝的聖經,一個鑲滿了鑽石的十字架,佩雷拉帶來的禮物又更加貴重——除了十二款精挑細選的財寶之外,還有校場上的那兩尊大炮!
看著那兩尊大炮,再看看自己帶來的那些禮物,阿爾梅達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悔恨,這時被人晾在一邊也隻好怨自己了。他想起在日本時的經曆,村道:“我這次可大意了,竟沒一開始就下足本錢!東方的官員們喜歡財寶,東方的將軍們又都喜歡大炮火銃,他們兩個是投其所好啊!”
阿爾梅達還沒展開他的外交言辭,在這場沒有硝煙的鬥爭中卻已經落了下風,李彥直和沙勿略一來一往,談得興致大起,佩雷拉偶爾也說上兩句,阿爾梅達卻一句口也插不上了。
“元帥,敝國的要求,還請元帥仔細考慮一下,”佩雷拉說:“我們所要求的,隻是在上海或者寧波附近擁有一個可以停泊的小島,作為回報,我國願意奉上火繩槍五百支,以及歐洲最先進的大炮十二門。”
阿爾梅達聽了心想:“葡萄牙人可真敢下本!這麼大的一批武器,幾乎已經可以武裝一支軍隊了!”
哪知道李彥直卻毫不動心,甚至沒興趣開口,林道乾見李彥直不說話,就在旁邊接過來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小的島嶼我們也不會送給外人的。這火繩槍和大炮嘛,你們要賣給我們可以,不賣給我們,我們自己也會造。”
佩雷斯聽了修女的翻譯後說:“我也聽說元帥開設了兵工廠,大明帝國生產的火繩槍如今已經非常精良了,可是說到大炮,隻怕和歐洲最頂級的大炮還有一定的差距。”他指著校場上那兩尊大炮說:“比如這兩門大炮,貴國隻怕就還造不出來。”他頓了頓,又說:“而且我們也不是要占據貴國的島嶼,隻是想租借五十年,好做我國商船停泊、修理之用。”
李彥直順著他的手指看了看那兩門大炮,也知道佩雷拉所言非虛,可他也沒因此動心、改口,搖了搖頭,隻說了一句:“沒這必要。”
他地位已高,話便說得簡略,佩雷拉卻不大能理解他的心意,便見李彥直又轉向沙勿略,似乎對沙勿略的提議更感興趣。
見他如此,佩雷拉不免心中不悅,沙勿略卻心中暗喜,他是個宗教狂人,雖然也附歐洲的君主貴族們以圖行事之便,但立場和佩雷斯畢竟不同。從剛開見到李彥直時開始,他就不斷得向李彥直推銷天主教的好處——他這次是經過陳羽霆的介紹見到了李彥直,早在幾年前他就已從破山處間接知道這個元帥學識豐富又對基督的教義有所了解,這幾年又通過各種渠道的消息知道這位李元帥已是整個東方世界最有權力的大人物,而且其權勢還在繼續增大,甚至有人預言李彥直將在未來的二十年內他可能成為半個世界的統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