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小皇帝的日子過得很舒心,也很別扭。
舒心的是他沒什麼事情做,現在他還是一個少年,若放在普通人家正是貪玩的時候,盡管做了皇帝,但政務有徐階,邊防有李哲,真所謂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皇帝如此,尚有何慮?
可別扭也別扭在這裏——隆慶覺得自己登基之後,和在做監國時相比也沒什麼不同。朝廷的大小政務,都由內閣大臣處理妥當之後請他蓋個印,這讓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木偶,而不像一個皇帝。
這種境遇讓他想起了漢朝末年的獻帝,“難道,我會是一個亡國之君嗎?”
徐階和李哲這時至少在禮數上還很尊敬他,可一個皇帝手中要是沒有權力,心裏能實在嗎?
有時候,隆慶甚至有些思念嘉靖,他想:“要是父皇在位,一定鎮得住這些文臣武將,我雖然是太子,但總有接位的一天……”
但現在,他和嘉靖卻都像懸在空中一般,權力一旦下移,君還能繼續為君,臣還能繼續為臣嗎?
小皇帝並不是唯一一個感受到鼎革壓力的人,相反,兩京的大臣在這件事情上覺悟得比皇帝更早!
市舶司總署上報到中央的關稅數字盡管已有所保留,可那個龐大的數目依然叫北京中央官員驚心,李彥直手裏統領著十數萬人的部隊,其中更有一支戰鬥力非任何衛所官兵所能媲美的精銳,而且其軍隊兵源也明顯突破了衛所體製而改用招募,有了這筆固定的收入以後,海軍都督府不但能夠養兵,而且還能擴軍。
自古封疆大吏一旦兵權財權合一,再接下來局勢便可能不可控製!更何況中央政府的權威又空前削弱,甚至裂為南北,所以徐階等人口裏不說,心中卻都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就是萬一李彥直造反,該怎麼辦?
內閣幾名大學士與李彥直都有不錯的交情,有的是他的恩師,有的曾是他的上司,李彥直若有不臣之心,徐階等隻要見風使舵未必不能在新朝延續他們的富貴,可是徐階卻不希望局勢向那個方向發展。
“太祖皇帝有驅逐胡虜之大功,今上無禍國殃民之重罪,李哲若有不測之圖,恐有竊據之嫌。且天下大亂,實非生民之福。”
但是李彥直的心意究竟是怎麼樣的呢?雖然徐階與他交情非同一般,卻也沒法直接問他,甚至不能寫信——落諸文字也有泄漏的危險,可事情也不能一直這麼拖著。
過去的幾個月裏,李彥直一直很配合北京方麵的施政,也多虧了他的配合,讓徐階得以在一個相對穩定的局麵下處理這個國家紛繁複雜的政務。但是進入新紀元以後,隨著李彥直手中權力的擴大,隨著海軍都督府精兵強將的增多,徐階越來越感到北京政府對李彥直存在一種過分的依賴了,他有心改變這種情況,但最近又有一件事情逼上頭來。
從過完年開始,戶部尚書方鈍就三天兩頭往內閣跑,最近更是天天纏著徐階,來來去去隻是為了那件事情——江南的漕銀!
“此事幹係著朝廷的生死存亡,閣老,你可一定要盯緊些啊!”
須知大明的統治區域雖大,但大部分的賦稅卻出自江南,北京百萬人口、三北數十萬大軍,乃至全國大小衙門都仰賴著來自東南、通過運河北運的賦稅。去年的兩稅若是遲點到達北京,軍不得餉官不得俸,說不定王直走了之後北京仍得崩潰。如今天下已經漸轉漸安,但對北京政府來說卻有一個大難題擋在跟前,那就是南京政府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