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別林斯基的確曾宣稱過以馬拉的方式愛人類,傾心於羅伯斯庇爾。這個擁有活躍的、急躁的、激烈論爭的角鬥士一般性格的人,隨時準備著向所有反對他的信念的人挑戰,並且決心征服他們。
當他剛剛踏入評壇,就以著名的論文《文學的幻想》使所有誌得意滿的作家們為之瞠目,因為他的結論是:“我們這裏沒有文學!”還有比這更為粗暴的說法嗎?及至臨終前一年,他強忍著病痛,給果戈理——偉大的《欽差大臣》和《死魂靈》的作者寫了一封長信,對作家在一部新著中所作的對專製政治和最高權力的讚頌,人格上的卑汙、醜惡與屈辱,披瀝了神聖的憤怒。這封信是如此富於顛覆的力量,以致陀思妥耶夫斯基僅僅在一次小組集會上朗誦過,就被判處死刑,及後改作長達10年的苦役和流放。
有意思的是,信中恰好還有一筆提及普希金:因為隻寫了3首忠君的詩,穿上了宮廷侍從的製服,就立刻失去了人們的信任。他在信中寫道:“自尊心受到淩辱,還可以忍受,如果問題僅僅在此,我還有默然而息的雅量;可是真理和人的尊嚴遭受淩辱是不能夠忍受的;在宗教的蔭庇和鞭笞的保護下,把謊言和不義當做真理和美德來宣揚,是不能夠緘默的。”這是平民的聲音。他確曾以愛祖國的希望和光榮,以及把祖國引向自覺、發展與進步的領袖那樣的全副熱情,來愛過果戈理。因為他從果戈理的小說和劇本中,正如從普希金的詩中一樣發現了俄羅斯暗夜的幽微的火光。真理是樸素的。平民的信使如同真理一樣樸素。當他以一種來源於樸素的本性的直觀,一眼瞥見了其中的庸俗、虛偽、齷齪、奴性的順從,瞥見了反現實的傾向,就會立刻掉轉頭來進行刻毒無情的追擊,哪怕它們來自自己所熱愛過、盛讚過的作家身上!
在論戰當中,別林斯基從來未曾怯弱過,可是在真理麵前,卻柔順得像一個小孩。屬於平民的真理十分簡單,無非要扭斷現實中的厄運,把顛倒了的世界重新顛倒一次而已。恰恰在最簡單的問題上,他卻因為過度的深思而陷入迷誤。傲慢的黑格爾和冷漠的歌德一時擺布了他,於是追求“絕對理念”,靈魂的“寧靜與和諧”;長期以來閃爍在他的論文中的政治元素現在黯然失色,他競像一個蒙眼人一樣,走到了同醜惡的現實和解的沼澤的邊緣。但是,他很快便掙脫出來,痛感和解的可怕之餘,洞見了自己的醜惡。他懺悔了,他詛咒自己,他不惜當著眾人的麵戳身上的膿瘡。既然愛體麵是上流社會的事情,那麼,平民還要什麼假麵具呢!
批評就是否定。其實一切否定都需要勇氣,需要備嚐痛苦。大多被稱作“批評家”之流,或者做作家背上的犀牛鳥,一生靠啄食有限的幾個小蟲為活;或者做孔雀,賣弄撅屁股的唯美主義;做籠中的鸚鵡,著意重複主人的腔調;或者如家雞一般,吃多少秕穀生多少蛋,力求平庸;再則如杜鵑,唯借暴力侵入別的雀巢,心安理得地讓別人喂養自己。
這些來自心靈和美學之外的飛禽,廣有羽翼的族類,可以不斷地搬弄經典,吐些連自己也嚼不動的生僻名詞,哄抬一些作家,踐踏一些作家,煞有介事地嘰嘰喳喳,仿佛充滿激情,然而就是不懂得痛苦。痛苦是深處的生命。在他們的文字當中,根本看不見現實生活的根係,感受不到情感的強勁和細微的震顫,無法觸及事實的悲劇所在,甚至事實本身。如果竟不能像一個普通人那樣承擔和體味當代的苦辛,還算什麼批評家!
因此,說到別林斯基,與其說他是批評家,毋寧說是“批評詩人”。批評不僅需要才智、教養,重要的是對生活和藝術的敏銳的詩意感覺,對所從事的批評專業的苦戀情懷。他對理論抱有一種戒心,認為它隻是包含在一定時間限度之內的,不像批評可以不斷進擊,不斷突破,通過“不斷運動的美學”所固有的變革性,同整個的民族前進的曆史結合起來。
三、智慧精髓:美拯救世界純潔之美的精靈在俄國傳統文化中,對美的崇拜一直占據著十分顯著的地位。甚至可以說,美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成為俄國文化的基本素質和整合俄國人價值觀體係的核心要素。美左右著俄國人的道德判斷,成為俄國人據以論斷事物的首要因素。
一個古老的傳說證實了這一點。
據說,當年羅斯受洗之前,基輔大公弗拉基米爾一世曾親率一個使團到當時的基督教聖地君士坦丁堡考察。為了給俄羅斯人留下深刻印象,當地為使團表演了基督教所有的禮拜儀式。那莊嚴、肅穆、恢弘壯觀的場麵,給俄羅斯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以致大公幾乎是當下就決定俄羅斯皈依基督教。
俄國最古老的文獻《往年紀事》中對此有如下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