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熙:
“從小賣蒸饃,啥事沒經過。”這是家鄉人一句口頭俚語。意思是說,從小賣過蒸饃(饅頭)的人,那世事人情也便看盡了。形容閱曆的豐富和知識的深邃。
自然,這是一個比喻,閱曆豐富飽嚐人世滄桑的人,也未必非要從賣蒸饃開始人生之途。然而,說實在話,我從小就有過一段賣蒸饃的時日。不過,那時,我卦不曉得這是家鄉人視為人生磨礪的第一碌。
我家居陝西關中蒲城,是一個從前人口稀少而地土極廣的高原地區,也是曆來出產小麥的“糧倉”。大約在我五六歲時,父母在城裏漂泊不定,常把我寄於鄉下古鎮祖母的身邊。祖母同務農兼吆驢的伯父生活在一起,雖夠不上鎮上的富裕人家,但也是有旱地三十多畝,一頭黑叫驢,一輛常跑縣城拉客的驢駕轎車,也算得鎮上清靜殷實人家。
那古鎮五日一集,農忙入秋之後,農閑下來,古街鄉集日漸繁華。住在街鎮上的農家人,多有做點賣蔥販蒜擺小吃攤兒的。有力氣的年輕人便鑽北山販瓷甕,馱炭賣。伯父年輕時白淨精細,也極聰靈,他閑時常在家對麵的車馬店幫著扯扯麵,在案板上揪得“啪、啪”響,惹得車戶一片喝彩。即使打燒餅、壓恰餡也算得上行家裏手。不過,這些麵食大都很費事,祖母年邁,堂弟們又小,大媽也難以抽身,所以,始終沒有正經地做過買賣。盡管我家正居繁華的古鎮街西口。
後來,為了一點小零用,祖母和大媽逢集捏點蘿卜豆腐的素“扁食”(水餃),或燒紅扁豆湯賣。其後幹脆蒸幾籠蒸饃來賣,這樣更簡便一些。隻要平日蒸上幾籠饃,便可盛在棗條彎籠裏,擺在門口賣了。我那時上小學也斷斷續續,稍識得錢幣符號,伯父和祖母便讓我守在家門前石碌碡礅後麵,守著那個饃籠。有時候一天賣上少半籠饃,有時候半晌沒有買主。等得久了,我便在饃籠邊玩石子;餓點了,自己摸著吃蒸饃,但從來沒有叫賣過,全是守株待兔。有一回,競躺在蒸饃籠筐後的遮陰處睡著了,到了夜晚,我便躺在祖母的懷中。伯父笑說道:“順兒賣饃,能叫狼把他和饃籠叼了去——真是個蒸饃籠子。”
蒸饃籠子——這也是家鄉人對心過於實誠、近乎傻蛋、又無大本事的人的一種戲稱。
其實,要究其“蒲城蒸饃”的名分,可是自古就有傳聞的。蒲城因塬高水深,這種水土使蒲城人蒸饃不用堿。而製作工序也不同一般。麵團發酵後,用木杠或人工反複壓揉多次。“丸”饃時,巧婦單手將麵團在手掌心“丸”得又光又圓。然後,在太陽下曬上一會,待麵團“泛”了(發漲),並起了一層皮,就可入籠。如果冬日寒冷,一般家鄉人都是用麥秸燒了熱炕,鋪上幹淨床單,將丸好的饃團整齊地排於暖炕上,蓋上新花被,如母雞“暖”雞娃似的“暖饃”。待饃“泛”了,方可入籠。蒸饃時,先宜用大火,加炭塊衝燒,待蒸籠氣“圓”(熱汽籠了)之後,漸次慢燒。待聞見蒸饃將熟的甜香氣息,可以文火悠燒,漸次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