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政之初,除了皇帝的信任之外,魏忠賢在朝中並沒有政治基礎,所有人都對他的能力和合法性表示懷疑。在東林黨人向魏忠賢發起攻擊之初,滿朝大臣都拭目以待。東林黨人的一次次無功而返,讓朝廷的政治天平發生了不知不覺的變化,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魏忠賢的地位不可動搖,因此,許多政治嗅覺敏銳的人立刻轉變風向,果斷地向魏忠賢投靠。
把人分為君子、小人本來是孔子一個不高明的發明,然而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奇妙,自從發明了君子、小人的分野之後,士人果然就分成了君子與小人兩個團體。明朝士大夫爭相標榜道德,崇尚氣節,忠臣輩出,為曆朝之最。然而,有明一代,士大夫中卸去所有道德負擔,不要任何廉恥的人也比曆朝多。
東林黨人是前者的典型代表,而所謂的閹黨則由後者組成。
天啟四年(公元1624年)春,內閣大學士魏廣微第一個敏銳地感覺到魏忠賢勢力已成,急忙以同鄉兼同姓的身份交結魏忠賢。頭一回得到文臣的支持,魏忠賢受寵若驚,對魏廣微也相當感激尊重,兩個人一時間打得火熱。魏廣微上書給魏忠賢,封麵上都寫“內閣家報”,公私合璧,可謂一大發明。
天啟四年八月,巡按禦史崔呈秀由於貪汙受賄,被革職查問,將被懲以重罪。危急之下,他通過熟人的引見,趁夜告訪魏宅,痛哭叩頭,一麵申訴自己受了東林黨人的排擠,一麵要求做魏忠賢的養子。“當是時,忠賢為廷臣交攻,憤甚,方思得外臣為助。得呈秀,相見恨晚。”兩人一拍即合。崔呈秀很快複職,以後又迅速上升為左都禦史、少傅兼太子太傅,成為朝廷重臣。
很短的時間內,一批大臣就聚攏在魏忠賢身邊,而且形成了滾雪球效應,越聚越多。
明朝中葉以前,閹寺(宦官)之禍雖盛,士大夫還是恥於公然與之為伍,到了末世,他們連這一點廉恥也不要了。內閣首席大學士,身份相當於丞相的顧秉謙,竟然在一次家宴中對魏忠賢叩道:“本欲拜依膝下,恐不喜此白須兒,故令稚子認孫。”拐彎抹角地硬要給魏忠賢當兒子。而另一位曾以兵部侍郎銜總督川貴的張我續手法更高明,他因有一個女仆是魏忠賢的本家,於是“加於嫡妻之上,進京八抬,稱‘魏太太’”,公然以魏家姑爺自居。
史載所謂“十孩兒”“四十孫”,大部分都是兩榜進士。做了魏忠賢的兒子或孫子,對他們來說,就等於給自己的前程加了一個保險。這些人都是飽讀詩書之輩,明朝及其以前各朝的依附太監者,無一不身敗名裂,這一點他們不會不知道。
然而,巨大的現實利益讓他們顧不了太多了,這群末世賭徒,把自己的一生賭注都押在了魏忠賢身上,一旦擁有了權力,就急不可待地貪汙納賄,賣官鬻(yù)爵,安置私人,挾嫌報複,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為自己賺足利息。至於國勢如何衰微,政局如何混亂,那就與其全然無關了。一個帝國在魏忠賢集團的領導下,不論怎樣天昏地暗,大概也不值得奇怪。
九千九百歲爺爺
天啟年間那些奇怪的政治現象與魏忠賢的個性息息相關。
在小農社會,信任的基礎來自血親關係,隻有自己的家人親戚才是最親近最可靠的。出身農民的魏忠賢在組織自己的集團時,本能地想到了模擬血親關係,所以他大認幹兒、義孫,這樣他才能對這些人放心使用。對他的“兒孫”們,他盡心盡力地照顧栽培,許多人都獲得了火箭式的提升。
隻要投奔他,他就立刻給予回報,做事大刀闊斧的他氣魄宏大,來者不拒。東林黨攻擊之初,他惶恐不已。然而此時,他對自己的力量充滿了自信。有那樣多的心腹給自己出謀劃策,“擔當能斷”的他更加有恃無恐。很快,魏忠賢就向東林黨人發起了進攻。
事實證明,這些大義凜然的東林黨人其實不堪一擊。魏忠賢在他謀士的指使下,尋找各種借口,組織人對東林黨人進行彈劾,然後再以皇帝名義加以罷免。東林黨人好麵子,有的時候,不用魏氏罷免,遭到彈劾的大臣自己就提出了辭職。這樣,數月之間,東林黨人就已被清洗殆盡。
麵對失敗的政敵,魏忠賢沒有一點大政治家的胸襟,而是恣意發泄自己心中的積怨。禦史周宗建在彈劾魏忠賢時說魏氏“目不識一丁”,這句大實話讓魏忠賢惱羞成怒,在反擊之時,周宗建被無端下獄,活活折磨死了。在拷打周宗建的時候,魏忠賢的親信爪牙還厲聲罵道:“複能詈魏上公一丁不識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