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在劫難逃:張獻忠(2)(2 / 3)

這些“起義領袖”們,其實不過是一群被饑餓折磨得喪失了理智的人。

他們中並沒有誰想到自己的行為是“起義”。然而,從搶到第一袋米開始,他們就成了盜賊,成了最罪惡的人,他們稀裏糊塗中,發現自己居然成了整個社會的敵人和獵物,成了官兵圍剿的對象。他們隻好隨手拿起身邊的菜刀和鋤頭,試圖抵抗一下。

於是,“起義”開始了。

一支沒有番號的人馬

這是一支什麼樣的隊伍呢?他們沒有番號、旗幟,沒有盔甲、武器;他們穿著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衣服,手裏握著菜刀、鋤頭、扁擔,前頭還趕著自家的一頭小毛驢,驢上麵坐著老婆孩子。一位曾經被農民起義軍擄入軍中的讀書人,這樣回憶他的見聞:“又服飾不經,或戎服,以白繒纏首。或紗帽補服,文武九品互用;或取神廟金色襆頭及龍袍著之。而其下參遊都守備則尤不倫,有衣冠至璀璨者,有襤褸類乞丐者,每朔望則雜遝而至。”

這支龐雜的隊伍看上去人數眾多,其實真正能參加戰鬥的並沒有幾個。

他們的主要興趣是糧食和財物,吸引他們這支部隊的是前頭的土圍子、大莊院、小城鎮,促使他們攻下了土圍子之後,又迅速啟程的是後麵尾隨不舍的官兵。

被逼到絕路的他們不得不回過頭來麵對正規軍。兩軍交接,多數是這些業餘戰士一敗塗地,於是,頭顱如砍瓜切菜般在地下滾動,人們四散奔逃,一支看起來聲勢浩大的隊伍就此消失。也有一些時候,這些猶鬥的困獸在臨死關頭突然暴發出驚人的能量,他們舍命反擊,讓那些虛驕的官兵反倒大吃一驚,亂了陣腳,敗下陣去。

驚魂初定的起義隊伍發現,那些武器精良的官兵戰鬥意誌其實並沒有他們強烈。隨著勝利的增多,他們的自信心日益增長,經驗越來越豐富,號召力越來越強,於是漸漸成了一支勁旅,有了被以“賊”或“匪”的惡名寫進方誌野史甚至正史的資格,並且開始在地方甚至帝國掛號,勞動地方大員,日夜與他們周旋。

暴力的狂歡

相對正規軍,他們的組織能力、軍事技術和戰術水平顯然都相當業餘。

他們的軍事教材,就是《水滸傳》、《三國演義》。他們的軍事領袖,都是自學成才,在失敗中逐漸成長。

他們不需要後勤部門和裝備部門,打到哪裏搶到哪裏。如果有饑民大批來投,他們當然歡迎。如果沒人來壯大隊伍,他們也不發愁。東晉孫恩起義,“所過城邑,焚掠一空,單留強壯者編入隊伍,婦女老弱,皆投諸水中”。

關於明末的起義隊伍,也常有這樣的記載:他們想發展隊伍,就把一村一寨的房屋都燒光,強迫一村的青壯入夥。他們拿著刀一個一個逼問,是想回家還是想留下來。如果這個人不識相,說想回家,那麼他們便說:“那好,我就送你回家。”一刀砍了完事。

如果願意留下來,他們還要追問你家裏有沒有老婆孩子。如果說有,還要問:“想不想她們?”如果回答是想,那麼,對不起,也得一刀砍了。如果誰被逼入夥後又逃跑,那麼,不是割了耳朵就是割去鼻子,以為警戒。

握慣了鋤頭的手,笨拙地握住了武器。雪亮的刀鋒讓他們感到新鮮和刺激。刀鋒割斷了土地係在他們腳上的鐐銬,讓他們突然感覺到難以承受的自由,身體輕飄飄的,像是要飛上天空。

這些淳樸善良逆來順受的農民突然變成了另一種人們所不了解的種群。

他們的生活完全靠暴力來維持,搶財寶搶糧食也搶衣服搶女人,搶完之後還要放一把火,稱為“放亮兒”。

暴力使他們獲得了權力。他們看上了哪個女人,隻需把刀往她的脖子上一架,他們想要哪件財寶,隻需用刀指一下它的主人。原來不敢想象的大戶人家精美內宅,他們進去了,而且還可以隨心所欲地在秀才娘子的寧式床上坐臥糟蹋。從來沒有穿過的綾羅穿在了身上,沉甸甸的銀子塞滿了口袋。

刀槍的收入顯然比鋤頭迅速得多,也豐富得多。我們可以想象起義者們燃燒的激情。也許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自己原來的生活豬狗不如。暴力使他們頭一次獲得了遠遠大於期望的權力與尊嚴。

他們心甘情願地跟著他們的領袖,攻城略地,打家劫舍,每一天都是節日,每一刻都似狂歡。即使第二天死去,也心甘情願!

他們發現了暴力的樂趣。

他們的兵鋒首先指向的當然是官吏。陳勝初起兵之時,“諸郡縣苦秦吏暴,爭殺其長吏,將以應勝”。孫恩起兵,所至之處,把各縣縣令做成肉醬,讓他們的老婆孩子們吃,不肯吃則將其“肢解”。隋末農民起義軍是“得隋官及士族子弟,皆殺之”。唐末黃巢陷京師,“其徒各出大掠,殺人滿街,巢不能禁,尤憎官吏,得者皆殺之”。南宋鍾相、楊幺農民起義軍也是“焚官府、城市、寺觀、神廟及豪右之家,殺官吏、儒生、僧道、巫醫、卜祝及有仇隙之人”。北宋方臘起義,“陷數州,凡得官吏,必斷臠支體,探其肺腸,或熬以膏油,叢鏑亂射,備盡楚毒,以償怨心”。而張獻忠李自成每破一城池,也是必先斬皇室宗親及地方官吏。

官吏們欠農民的太多了,農民們遭遇了太多的暴政、貪婪和不公,因為缺乏正常的舒張渠道,他們應對生活中一切不公的唯一態度就是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