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在劫難逃:張獻忠(3)(3 / 3)

在流動過程中,農民軍打到哪裏,就搶到哪裏,“東西數千裏遊食自如”。在這種情況下,根據地對他們來說,隻是一種累贅。

正規軍雖然擁有後勤資源的優勢,卻也受到後勤的嚴重製約。後勤組織和運輸需要一個過程,因此自然沒有“搶”來得迅速。明朝曾任過兵部尚書的張鳳翼,在總結與農民軍作戰的經驗教訓時說:“賊兵所至,因糧於我,人皆宿飽。而我兵所至,則需要等待糧草,動則呼窘。”通過流動作戰,農民軍把後勤的劣勢變為了速度上的優勢。

除了後勤因素外,在人數對比、武器裝備、技術素養等方麵,起義軍也常常處於官軍的下風。他們通常無力與官軍展開大規模的陣地戰,因此,遊擊戰就成了他們與官軍對峙時的必然選擇。麵對強大的官軍,農民軍取勝的法寶是分合不定,出沒無常。他們的作戰方針,無非是“敵來我走,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追”。

從這個角度來說,流動作戰是農民軍不得已的選擇。然而,從另一方麵來看,這種作戰方式也自有其不可抵擋的魅力。流動作戰痛快淋漓,令人上癮。長期和張獻忠並肩作戰的羅汝才有句名言:“吾等橫行天下為快耳,何(必)專土(專門占據一塊領土)為?”

毛澤東對“流寇思想”有過準確的分析。他說:

“這種思想表現在:一,不願意做艱苦工作建立根據地,建立人民群眾的政權,並由此去擴大政治影響,而隻想用流動遊擊的方法,去擴大政治影響。二,擴大紅軍,不走由擴大地方赤衛隊、地方紅軍到擴大主力紅軍的路線,而要走‘招兵買馬’、‘招降納叛’的路線。三,不耐煩和群眾一起艱苦鬥爭,隻希望跑到大城市去大吃大喝。”

張獻忠部正是這樣。在起義的前十多年裏,張獻忠似乎從來沒有過建立根據地的打算。他們迷戀上了這種冒險與流浪。

張獻忠部每攻下一處城池,首先做的事就是大搜掠。搜掠的重點目標當然是豪門大戶,但普通百姓人家也並不放過。就像前麵所引《張獻忠陷廬州紀》記述的那樣,他們主要的搜掠目標是騾馬,因為這是在遊擊戰爭中保持速度優勢的需要。第二搜掠的是金銀。不過張部實行金銀交公的嚴厲政策,所以軍人們對金銀的興趣並不非常強烈。第三搜掠的則是布匹、糧食等後勤物資。

在張獻忠漫長的起義生涯中,我們隻找到了一次賑濟災民的記錄,那是攻下武昌之後,發楚王府金銀給饑民。除此之外,曆史上記載更多的是他的燒殺搶掠。

他和李自成的區別,史書這樣對比:“老百姓對李自成往往開門歡迎,對張獻忠則隻有懼怕。”閱讀曆史記載,我們隻能得出這樣一個感覺:張獻忠部的這些綠林豪傑們似乎視被攻下的城市為自己囊中的財產,視城中的百姓為自己獵獲的獵物。如何處置,完全根據自己的需要而定。

一般來講,搜集完物資之後,他們會縱火,把一座繁華的城市變成一片瓦礫——他們不想把死命攻下的城池完好地留給明軍。

餘瑞紫記載張軍攻下廬州府舒城後,“進舒城掠人,予隨行,見房屋燒盡,骸骨遍地,傷心慘目,潸然淚下。想吾鄉亦如是也”。燒了城市之後,還掠走大批人口,充實自己的軍隊。

他記載,張獻忠充實軍隊的辦法是,“後回營,次日將前後所擄男女,各營喚出若幹。八‘賊’在大門外親點。先點男,分上中下三等,各處站立,各插一旗。女亦如之。隨即配合上等男配上等女,中、下亦然。問有願去家者,另立一邊。少刻,一齊殺之”。

大搶大殺大破壞,這是張獻忠部的一貫做法,也是他們惡名遠揚的原因。在這次進四川前由湖廣撤退時,他不甘心第一次占領了如此廣大的地盤,無所收獲。入蜀的隊伍中,不僅滿載著從湘贛兩省收獲的物資和財寶,還行走著十數萬被強征入伍的湖廣百姓。

《巴東縣誌》載:“十七年(公元1644年)二月,張獻忠盡驅荊州民入蜀,男女扶攜,魚貫而進,越數月始畢。”

張獻忠軍逆江而上,兩岸都是高山峻嶺,山路崎嶇險惡,隊伍拉得很長。且所經地區,人煙稀少,“打糧”困難,隊伍供應困難,一路不斷有人餓死,當然,餓死的多數是被新驅入伍的“楚民”。

《巫山縣誌》記載了當時的慘狀:

崇禎甲申春,“賊”張獻忠盡驅楚民大舉入川,所擄楚中男婦盡食麥苗草根,死者相枕借,大江舟絡繹不絕,兩月始盡。屍橫遍野,江水皆臭,居民所遺無幾。

底層文化缺什麼

底層文化中的第一個缺失,就是人道精神的缺失。在正統文化中,“人命”起碼從理論上,在表麵上,是天地間最貴重的事物。“天地之間人為貴”“人命至重”“仁者愛人”等字眼,充斥儒家經典。

專製法律雖然殘暴,但對人命還保持著形式上的尊重。比如,每年帝國所判的死刑,都要呈報給皇帝,由皇帝親自校核審批,才能行刑。然而,在底層思維中,人命卻是不甚值錢的東西。不但他人的生命不值得尊重,自己的生命似乎也不太值得珍惜。“頭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