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州有偽水軍左都督、偽水軍右都督俱姓王,偽總鎮率領兵船千百艘,駐紮於渭水壩。鄉紳百姓們在偽官的帶領下到軍前投降,上述三位軍官十分高興,於是就大發慈悲,將昨日擄回男婦盡剁手(而不是殺掉),(被剁之人)號呼之聲勝如雷吼。三位軍官命偽知州安撫百姓,自此以後即不殺人,兵不甚擾民,民亦入營貿易。”
“大西王”
原來,“流賊”張獻忠改弦易轍,打算由“流賊”變為“開國者”了。
揮師入川之前的十四年裏,張獻忠從一個普通叛兵成長為明末兩大著名起義軍領袖之一,由一個文盲變為中國戰爭史上留下不朽聲名的卓越軍事家。在崇禎十六年(公元1643年)以前,他的軍力和聲威一直在李自成之上,朝廷也一直以他為最大敵人。
十年之間,崇禎帝屢檢朝廷重臣,以舉國之力,大兵重圍。而張獻忠部卻越戰越強,並且在穀城複起後到入川作戰前,幾年間一度橫掃數省,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張獻忠”這個名字成了明帝國裏最恐怖的三個字,朝廷重臣們在與他的交鋒之中幾乎沒有一個得到好下場:或者是丟官落職,或者死於戰場,或者是被震怒的崇禎帝所殺。
十四年間,他三次投降官軍,又三次複叛,官軍對他恨得咬牙切齒。在大江南北、大河上下的征戰中,他多次潛伏深山,身處重圍,自以為命絕於此,也曾縱橫安徽、湖廣,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據地稱王。
飄蓬如旋風般不停息的流蕩生涯,讓喜動蕩好冒險的張獻忠,也難免厭倦了。日複一日的戰鬥和奔走,漸漸耗去了“八大王”的青春,轉眼,他已接近四十歲,沒有太多青春豪氣可供任意揮灑。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
更讓他受到強烈刺激的是東邊的李自成已經開國建府,據地稱王,兵鋒直指北京,帝王大業已見雛形。李自成原本是和自己一樣的“流賊”長期以來一直甘拜他的下風。“初,自成無大誌,所至屠戮,百姓保塢壁,不肯從。”
然而,從崇禎十三年(公元1640年)經曆一次大的挫敗之後,李自成痛定思痛,策略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提出“殺一人如殺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的鮮明口號,不再騷擾平民百姓,專門以劫掠大戶來充糧餉,凡是帶不走的糧食,就用來開倉賑濟百姓。並且,不再打下一個地方搶了就跑,而是派官設府,建立和擴大自己的根據地,踏踏實實地向外發展。
僅僅四年,李自成就從一個不起眼的流寇,成了新“天子”最有優勢的候選人,成為注定要在曆史上留下大名的人物。現在,張獻忠畏於李自成的兵勢,也不得不開始奉“大順”正朔。
憑什麼是李自成而不是他張獻忠做“人民之主”?難道他張獻忠有哪點不如李自成嗎?
有充分的史料證明張獻忠天姿非凡。他作戰非常勇敢,“戰輒先登”,每次戰鬥都身冒矢石,親臨前線指揮。除此之外,他的領導才能也十分突出。他頗能吃苦耐勞,“夜嚐不寐,裹甲微行,攜刀巡視”。當時在大西軍的外國傳教士這樣描寫:“張獻忠人甚聰明,與士卒同甘苦,自由談話,表現坦白,溫情大量,慷慨態度,且嚐與屬下飲食。”
官方史書說:“陰賊多智。”據曾與張朝夕相處的法傳教士古洛東回憶,張為人“智識宏深,決斷過人”,令兩位傳教士“亦暗暗稱奇”。
(《聖教入川記》記載)論智力、膽氣、武勇,他張獻忠絕不比李自成差,差隻差在胸無大誌上。檢討自己十多年的起義生涯,張獻忠再一次深刻體認到自己最大的缺點是缺乏耐心,沒有長性。性格急躁剛烈,作風簡單粗暴,隻圖眼前痛快,缺乏長遠打算。當年在學堂裏坐不住,現在已經是威風八麵的“八大王”,還是沒有多大長進。
不能再這樣成天沉溺於打打殺殺了。等李自成做了皇帝,他張獻忠隻有俯首稱臣。雖然沒有讀過什麼史書,他也知道,李自成不會仁慈地對待他這個前競爭者。“亡羊補牢,時猶未晚。”在揮師入川前,他已經下定了“煉煉坐性”而耐心建立根據地的決心。
進入四川之後,張獻忠深深感覺到選擇入川是對了。川兵柔脆,這一路破重慶,據成都,派兵橫掃各府、州、縣和土司。大都望風而下,“州、縣爭封府庫應偽命”。短短一年之內,除了遵義(時屬四川)和幾個邊遠土司以外,全川已歸張獻忠所有。
十幾年來頭一次,穩穩當當據有一個大省,前無勁敵,後無追兵。真是爽啊!“咱老子”也該嚐嚐“撫馭萬民”的滋味了。“咱老子”這回學學李自成,穩紮穩打,數年之後,未必天下不姓“張”!想當初,明朝的太祖朱元璋不就是一個要飯花子出身嗎?現在,自己這個前“捕快”、“邊兵”也要開創朝代,在史書中再加他個“大西史”!
恰在這時,李自成被清軍擊敗,退出北京。消息傳來,張獻忠大喜過望。現在,頭上這座大山沒了,天下重新陷入紛亂,原本張李兩家爭鬥的局麵變成了李、清、南明、張四家,自己機會大增,如何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