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對讀書人的態度一直十分矛盾:既想利用,又十分防範。
如前所述,張獻忠其人非常聰明,而且深沉狡詐,人莫測其端。《張獻忠陷廬州紀》載,餘瑞紫與張獻忠相處數日,“日與八‘賊’(張獻忠)多人共飲食,終日閑談。至於用兵之事,全不言及。凡一切撒探擺駁,並踏看紮營地方,總在夜間發行,人不得而知,即眾‘賊’亦不知也”。
張獻忠行軍打仗,非常善於用計,這一點他比李自成要強許多。他打出過中國戰史上許多經典戰役,史稱“張獻忠用兵最狡”。如崇禎八年(公元1635年)乘元宵節期,以三百人為內應巧取鳳陽。崇禎十四年(公元年),假扮明軍旗號賺取泌陽。次年,扮裝主考學使和赴考諸生而輕取當時明軍吹噓的“鐵廬州”等。
張獻忠也像朱元璋以及後來的太平天國英雄洪秀全一樣,非常善於裝神弄鬼。朱元璋自稱會觀天象,洪秀全自稱能和上帝直接交流,而據記載:
(張)即位之初即妖言惑眾,謂親見天上,見有弓、箭、刀、矛等物。並謂奉上天之命,不特為中國之皇,且將為普世之帝。隨令百官仰視天空,百官等一無所見。獻忠謂今日天不清朗,故爾等未能見之,且其中亦有天意存焉。天顯奇異隻今天子獨見,以便將來代天行之。
但是,不論如何狡猾,張的智慧畢竟都是些雞鳴狗盜的智慧,是來源於《三國演義》、《水滸傳》的權謀文化。史稱,張獻忠“日使人說《三國》、《水滸》諸書,凡埋伏攻襲皆效之”。
從根本上說,他不是一個雄才大略之人,終生未能突破好勇鬥狠的綠林藩籬。他的眼光、胸襟與劉邦、李自成等人相差太遠,缺乏基本的治國策略、用人能力、學習能力和管理水平。明王朝的這個掘墓人,和明王朝的創始者朱元璋在出身、經曆、喜好,特別是殘暴、野蠻、自私等方麵驚人相似。然而在學習、用人、戰略眼光上,二人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朱元璋也是文盲出身,然而在行軍打仗的間隙,能夠不間斷地自學,後來不但熟讀經史,甚至可以做出相當漂亮的文章。而張獻忠以文盲始,以文盲終,一直到死,也沒認住幾個大字。
朱元璋起兵之初,就懷抱天下之誌,每到一地,必先延攬人才,把一大批有識見的士人團結在自己的周圍,大大提升了自己這個團隊的知識素質和策略水平。而張獻忠在讀書人麵前,卻總是感覺不太自在。他的團隊中唯一的一個舉人汪兆齡卻是一個流氓化的士人,唯以捉摸張的心思為務,後期唯知投張所好,不斷勸說張獻忠大開殺戒,最終失盡人心。
張獻忠在刀槍麵前,從來沒有眨過眼睛,可卻永遠弄不明白讀書人腦袋裏那些深奧的東西。在他們麵前,他一直克服不了自卑心理。這使他對讀書人的態度非常矛盾。他取中了狀元張大受。此人儀表堂堂,張獻忠“一見大悅”,賜賞,又賜宴,歡聚一日。大臣們也在旁邊交口稱讚張獻忠取中了人才,將來必然會“輔佐聖明,此國運昌明,萬年丕休之象”。張獻忠十分高興,“複賜美女十人,甲第一區,家丁二十人”。
第二天,張大受入朝謝恩,報名人報上名來,張獻忠聽了,忽然皺眉道:“這驢養的,老子愛得他緊,但一見他,心上就愛得過不的。老子有些怕看見他,你們快些與我收拾了,不可叫他再來見老子。”大臣領命,到宮門口把張大受捆起殺了。
他和這些文質彬彬的人怎麼也親近不起來。他知道,他手中的刀是讀書人最怕的。可他們也僅僅是因此而怕他。這些恪守“三綱五常”的讀書人對他這樣的“叛賊”不但反感,而且痛恨。一有可能,他們會帶頭起來造他的反。所以,在大西國裏,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書生。
在四川科舉取士,對他來講,更重要的目的是為了把這些讀書人控製起來,防止他們在地方上“造亂”。所以,考過之後,絕大多數人都不予任用,隻令在八大王身邊侍候,寫寫公文。而且考完之後,不管中與不中,都不許回家。《五馬先生紀年》載:
此番較前不同,前番考六等準除名,未取童生不許躲閃,已中者不得寧家,未中者不得在家居住,以為秀才在鄉造言生事,並家眷盡驅入城中,十人一結,一家有事,連坐九家,雖父子、夫婦私居不敢輕出一言。
這樣一來,許多讀書人都燒了書本,脫了儒服,不敢再以書生自居。
《五馬先生紀年》作者傅迪吉的父親一看讀書容易惹是生非,遂命迪吉棄書從商。“家大人有鑒於此,恐冒讀書之名,貽不測之禍,遂命廢業貿易,以免人口實事也。”
治安問題
素質問題,是曆朝農民起義軍領袖的軟肋。
毋庸諱言,揭竿而起的草莽英雄們大都在無“餘粟”、“餘力”、“餘智”的條件下長大,沒有條件接受教育,發展智力。因此,大部分農民領袖都習慣於淺層思維,缺乏係統思維和抽象思維能力。
他們目光短淺,見解狹隘,缺乏想象力,隻恃一時之勇,缺乏一個大政治家所必需的知識儲備、人格素養和智力基礎。他們善於破壞,不善於建設。這也就是為什麼數千年間千百次農民起義裏,隻有劉邦和朱元璋兩個人最終從社會最底層直接走上了皇位。其他99%出身社會底層的英雄豪傑,結局不過四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