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大事未成之前默默無聞地死於槍林之中,這是絕大多數起義首領的結局,比如明末起義那百數十名外號各異的首領。
二是雖一時據地稱王,掀翻了舊王朝,而戰鬥成果終於被貴族們奪去;比如王莽末期,赤眉綠林首義,豪傑紛起,結果卻是把宗室劉秀送上了皇位;而隋末瓦崗寨程咬金們雖一時做了皇帝,最終還是被諳於統治術的前貴族唐王李氏收服。
三是距一統天下隻差幾步之遙,卻終因素質太差,抵禦不住金錢美女的誘惑,意誌崩潰,沉於酒色,最終亡國,比如洪秀全,也可以算上李自成。
四是隻會攻城略地,四處流動,一旦坐了天下,反倒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比如黃巢。
張獻忠也遇到了黃巢的問題:缺乏策略。
開朝之初,大西政權麵臨的最嚴重問題是治安問題。
由於缺乏建設根據地的經驗,張獻忠雖號稱平定全川,但是在四川大部分地區,仍然是和過去一樣打著“猴子掰包穀”式的“陷不留守”的戰鬥,他隻是在每個州縣任命一兩名軍人做地方官。
由於信不過讀書人,那些被他取中的士子並沒有到各地去充當吏員,因此在這些地方他的統治隻是名義上的,就連一些僅有的軍政措施也未能得到貫徹。隻有成都附近,才算是控製比較穩固的地區。史書記載:“獻忠當時竊據者,川西錦城一區耳。”“獻忠擁兵數十萬……而其威令所懾服者,不過成都前後十餘縣耳。”這些,基本上反映了當時的情況。
沒有基層政權建設和大規模的宣傳攻勢,大部分百姓還是把張獻忠當作“流賊”,隻是懾於張獻忠的威勢,而不是真正心悅誠服。所以,張獻忠的統治極不穩固,麵臨的反對勢力非常強大,在他實際控製地區之外,有無數自發組織起來的地方武裝與他為敵。
張獻忠當然明白他的統治基礎十分薄弱。可是他所能想到的辦法,偏偏隻是曆朝專製統治者用過的無數統治術中最惡劣的三個辦法:一個是警察管製,一個是暴力鎮壓,一個是特務統治。
張獻忠平生唯一崇拜和信奉的就是暴力。他所取得的一切都是使用暴力的結果。張獻忠部從不像李自成部那樣注重宣傳,注重策略,軟硬兩手一起抓。他們一味迷信自己超群的戰鬥力。他們迷信“隻要有刀槍,沒有辦不成的事”。
張獻忠在他控製的地區嚴厲實行保甲製度。如在廣元,“城中不論男女老幼,一律入籍,不能遺漏一名”。
為了保證首都成都城內的安全,張獻忠做了更為嚴苛的規定:首都成都的四城門,不許擅自出入。凡城裏人要出城的,先得到兵馬司遞申請,申請裏得寫明某人到某處,左右鄰居是誰,由某人擔保,某日回城。如果到期未回,先拘左右鄰居及保人斬殺,再不回,則取這家人口,不拘老幼,盡行斬殺。城外入城辦事者,要在左臉部蓋上一個印章。出城時,如果印章被汗水衝掉或者不小心擦掉,看不清楚,則立刻斬首。
與此同時,張獻忠還大行特務統治。他派出大量士兵,裝成老百姓,遊串大街小巷,偵聽人們的思想動態,發現有“訕諷新朝”的人,立刻綁走治罪,以致“雖至親遇於道,不敢相問慰,遙望即各低頭去”([清]歐陽直撰《蜀警錄》)。
一天夜裏,一個男人在家裏和老婆絮絮叨叨講鄰裏的瑣事,女人說他:
“天這麼晚了早點睡吧,淨說些張家長李家短有什麼用!”第二天,這個男子就被捕了。張獻忠聽了彙報之後,掀髯大笑,說:“這是說我(張)家長,李自成家短。沒事,是良民,放了吧!”
不得不說,與地主階級鬥爭十分堅決的革命者張獻忠,統治勞動人民手段的野蠻下作實在大大過於曆朝反動統治者,甚至包括最野蠻的皇帝朱元璋。和朱元璋一樣,暴力對張獻忠來說,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策略上的需要。張獻忠有時策略性地拒絕理性,因為他深知對非理性的恐懼深植於人性之中。當一個人有足夠的實力蠻不講理時,他最容易得到無條件的順從。
“打糧”
張獻忠麵臨的第二個嚴重問題是吃飯問題。過去,張獻忠部不存在這個問題。他們一貫是“因糧於敵”,“饑則聚掠,飽則棄餘,已因之糧,不知積穡,地生之利,未間屯種”。
雖然建立了大西政權,自稱開朝,然而,張獻忠在帝國經濟管理中的措施卻乏善可陳。最初,他依靠沒收官府和貴族的財產來支持財政,然而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不久這些錢就花光了。
於是,他的經濟措施就剩下了“打糧”。所謂打糧,一言以蔽之,就是“搶”,放縱士兵在“帝國”之內強搶。“獻賊每五日十日一發人采糧,如一人不回營,領人管隊小剝皮①,同伴俱斬。”
所打之糧,首要的目標當然是地主大戶,可是張獻忠的兵馬沒有進行過政治訓練,在過去他們沒有區別過地主和人民,進了四川他們當然也不會專搶階級敵人。而是見糧就搶,見豬就殺,見人就綁,綁起來用火燒烤,逼他供出所知的藏糧地點。見到路上行人端著一碗米,也“殺而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