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建立的政權,其等級製度之森嚴為中國曆朝之冠。更為可笑的是,在太平天國這個農民自己的政權中,對官員和軍人的懲罰措施居然有一條是“罰做農民”。
而由底層出身的朱元璋建立的大明朝,是專製程度最深的一個王朝。朱元璋的用人行政,帶有明顯的目光短淺、實用主義、愚昧落後的農民特征。
那些為曆朝曆史研究者所樂道的“均田”、“均富”等平均主義要求,以及摧富益貧的口號,最初都是由儒家創始人提出來的,不是造反農民的發明。
所有的農民起義口號,都沒有超出封建宗法製度的範疇。
中國曆史上數千百次慘烈的農民起義,並沒有帶來基本製度上的突破和創新,沒有為中國曆史衝破循環狀態提供任何可能。農民起義的目的,不在於摧垮不合理的製度,而是進行調整和維護那樣的製度。它是一次大修,是一次保養,是一次升級,而不是一次革命和創新。
農民起義隻是專製主義釋放矛盾的一種調節機製。農民起義如同越獄,而每一次越獄之後新建起來的牢獄,設計得就更為科學合理,抗爆性更強。
農民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是比以前更嚴密的控製,更堅固的監獄,是更好的馴化,是國民性格上進一步退化。從漢到清,這一規律至為明顯。
“賊之失勢在止”
張獻忠的第三個問題是軍事優勢的喪失。
在明末諸雄中,張獻忠部能脫穎而出,橫行天下,據地開朝,最重要的因素是張獻忠出神入化的遊擊戰術。
在張軍中,騎兵和步兵的比例是“馬七步三”,主力部隊“人人有精騎或跨雙馬”,“介馬有付,去來如風,一日夜踔(chuō)數百裏”。每到一處,在繳獲戰利品時最重騾馬,其他均不在意。
張軍擁有強大的騎兵,史稱:“獻(忠)之行兵,其來也,如風雨之驟至,其去,如鬼蜮(yù)之難知。故數月間或馳江北,或趨楚豫,蹂躪三省,令官兵追逐不暇,即孫子所雲‘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避實擊虛’之法。將帥墜其術中而不覺耳。”
速度帶來主動,而主動是取勝的關鍵。張獻忠部慣於“以走致敵”。張獻忠一生不打防禦戰,在進入四川之前,他的戰略原則就是在任何情況下避免死守一隅,高速度地流動作戰。他們沒有固定不變的據點和進攻目標,從不死攻一城,他們所進攻的地區,正是明軍防守薄弱的空虛地帶。故能避實就虛,節節取勝。
相比之下,明軍則要笨重得多。他們處於明處,每個據點都要駐兵,永遠處於守勢,戰線拉得很長。“我(指明軍)無所不守,彼無所不攻”,他們被龐大的後勤所製約,被起義軍拖著走,要圍則困不住,要追則追不上,經常處於消極、被動的地位。正如張獻忠農民軍所唱的:“前有邵巡撫,常來團傳(轉)舞;後有廖參軍,不戰隨我行;好個楊閣部,離我三天路。”
然而,據地開國後,形勢完全變了。
做了皇帝,就要派兵四處把守自己的帝國。不但是邊境上要列重兵,每個城市都得駐兵來鎮壓地方上的反動勢力。作為一股聚集在一起的“流賊”,張軍聲勢浩大,然而一旦分散到四川各處,張獻忠發現他的軍隊就如同一把米撒進大河裏,轉眼不見蹤影。因為無那麼多兵力可分,他隻能在每府每縣,象征性地駐上那麼千把人。甚至有的縣,隻有縣令一個人是他派去的。這是他不能確切占有邊遠各地的重要原因。
明戶部主事張紹彥說:“賊之得勢在流,而賊之失勢在止。”這確實是至理之言。張的軍事優勢正在流,一旦靜止下來,由進攻變成防守,張軍的劣勢一下子就顯露出來。過去他主動,敵人被動,現在敵人處處主動,他處處被動。在停止流動之後,他們被迫打自己不擅長的防禦戰。
張軍過去縱橫江楚的進攻精神沒有了,叱吒風雲的淩厲銳氣消失了。由於戰線越來越長,他的布防中不可避免地出現越來越多的漏洞和薄弱環節。
那些過去不堪一擊的手下敗將,現在一個個又變得強大起來。
對起義者的再起義
大西王朝建立的第二年,軍事上就出現了敗勢。春,明將曾英突破川東防線,進入四川,攻占了重慶。張獻忠忙派劉文秀反攻,亦被曾英打了個大敗。不久,明朝將領先後占領了四川東部和南部的綦(qí)江、宜賓等重鎮,逐步開始向川西平原蠶食。
一開始,張獻忠尚不以為然。勝敗乃兵家常事,近二十年間,他曾經無數次走投無路,不也是過來了嗎?他毫不慌張,派出人馬,四出征伐。
可是很快,張獻忠就發現不對勁了。他麵對的不僅僅是明朝正規軍的進攻,更可怕的是他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在大西政權的統治下,曆史教科書上難以見到的現象出現了——對起義者的再起義。看到張獻忠出現敗勢,四川各地在富家大戶和原地方官的領導下,紛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