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無處收留:吳三桂(3)(2 / 3)

當然,吳三桂不能按兵不動。如果他按兵不動,就會成為帝國和民族的罪人,就等於宣告自己是叛臣逆子。他可不想給天下人這樣的口實。

所以,吳三桂選擇了這樣一個最佳方案:拖延。他擺出一副對朝廷盡職盡責的姿態,在行進的路上等待著大明朝的滅亡。等到明朝的滅亡已經成了既成事實,他的效忠對象已經不存在之後,他就有了道義上的行動自由。下一步的取舍,就輕鬆多了。

真實的吳三桂在求生本能的指引下,在道德的荊棘陣中尋到了一條縫隙,做了一次詭秘的出逃。

天地巨變,終於徹底壓碎了吳三桂身上的道德外殼,他選擇了求生而不是殉道。經過多少不眠之夜,吳三桂才終於把自己從忠君報國的道德外殼下剝離出來,不過這種剝離是血淋淋的。畢竟,自命不凡的吳三桂有過真實的道德理想。他對自己的生命構想絕不僅僅是一個衣食俸祿層麵的碌碌之輩。

現在,他的人格理想已被擊碎,可以肯定,自詡為血性漢子的吳三桂從此不得不麵對世人的指指點點,他不知道自己最終將以什麼樣的形象進入曆史。

吳三桂隻能仰天長歎。

現在,他的前途中剩下的,隻有家族的平安,個人的功利地位,還有,陳圓圓。

一想到陳圓圓,他覺得這一切損失畢竟還得到了補償。這個女人啊!

隻是在認識陳圓圓之後,他才明白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道理:原來一個真正的男人,是為了一個女人而存在的。

在擁有陳圓圓以前,他雖然有著風流將軍的美名,但是他從來沒有把女人真正當回事,女人在他眼裏不過是供他消遣的玩物,不過是比其他東西更好玩罷了。可是自從結識陳圓圓之後,世界在他眼中和以前不一樣了,這個女人本身就是一個神奇、瑰麗、美妙而莫測的世界。

他發現自己也變了,自己不再是以前那個汲汲名利的吳三桂了,他變得浪漫而多情,變得單純而透明,和這個女人相比,許多以前顯得那麼重要的東西現在卻無足輕重了。一個真正的女人可以改變世界。

現在,對他來說,做一個真正的男人比做其他任何一個角色都重要,甚至比做一個名垂青史的大英雄更重要。

現在,陳圓圓和他的家族,和大明皇帝一起,都留在京城裏。他沒法救出皇帝,但是,以他的三萬鐵騎,跟李自成去換取自己的身家性命和陳圓圓還是沒什麼問題。

“衝冠一怒為紅顏”

吳三桂的算盤打得很準,就在他在勤王的路上緩緩行進之時,三月十九,農民軍攻陷了北京城。崇禎皇帝在煤山上,用一根白綾,給大明王朝近三百年的統治打上了一個句號。

得到這個消息時,吳三桂剛剛走到河北豐潤,距京城尚有數百裏之遙。

他忙撤兵返轡(pèi),率領大軍奔回山海關。

這座依山傍海的雄關,將是他用來換取後半生前程的砝碼。明朝的滅亡,使得這座關城已經姓吳了,他不知道這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不過,他知道,這座關城不論是對李自成還是對皇太極都是沉甸甸的。他完全有理由相信,李自成會為這座關城開出一個大價錢。李自成會找上門來的。

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四月,明朝覆亡後的第十天頭上,李自成的信使到了。帶來了封吳三桂為侯的檄書,帶來了四萬兩犒師銀子,同時,還帶來了老父吳襄的一封信。

一切都按照吳三桂的設想到來了,尤其是老父的這封信。皇帝已經死了,可是父母仍然在,這就是吳三桂在這個世界上堂而皇之地活下去的理由。忠臣是做不成了,因為他已經失去了效忠的對象,可孝子這冠冕堂皇的社會角色還可以繼續扮演下去,他的行為照樣可以獲得社會倫理觀念的認可。父親的信,說得多麼有理:

……今爾徒飾軍容,遜懦觀望,使李兵長驅深入,既無批亢搗虛之謀,複無形格勢禁之力。事機已失,天命難回;吾君已矣,爾父須臾!

嗚呼!識時勢者,可以知變計矣……我為爾計,及今早降,不失封侯之位,而猶全孝子之名。萬一徒恃驕憤,全無節製,主客之勢既殊,眾寡之形不敵,頓甲堅城,一朝殲盡,使爾父無辜受戮,身名既喪,臣子俱失,不亦大可痛哉!

是啊,大勢已失,天命難回,帝國已亡,家族仍在。父母家小還有那日夜思念的陳圓圓都在李自成的手裏,為了父母的生命,犧牲自己的名譽情有可原順理成章。在大明他是平西伯,到了大順他就是歸命侯。寇賊殺了皇帝,寇賊就成了皇帝。從行腳僧起家的朱元璋可以做明太祖,那麼,同樣用血汗掙得天下的李自成為什麼不能順天應命撫馭萬民呢?

現在,吳三桂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拋棄一直虛掩在身上的“忠臣”外殼,不過裏麵還有一張“孝子”的麵具,可以用來抵禦社會正統價值評判係統的正麵殺傷。在命運的逼迫下,吳三桂的生命欲望就像一隻見不得光的軟體動物,急匆匆地從一隻外殼遷入另一隻外殼。

吳三桂點齊兵馬,把山海關交給大順農民軍,踏上了第二次西進的征途。

命運,卻同他開了一次讓他無比尷尬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