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洋槍(1)(1 / 3)

1.大清國那樁禍事,該從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趙國澍輟學說起

大清朝,青岩堡是個“長壽之鄉”。八九十歲仍在做農活的老人,此地隨處可見。僅道光二十年前後,這裏就先後出了五個百歲老人。這些百歲老人中,最有名的就是趙國澍的祖父。這位名叫“趙理倫”的老先生,活到一百零二歲才無疾而終。

……台太(祖母)在世時,趙國澍聽她老人家說過:“夢著牙齒掉,天明有重孝。”台太又說,這都是閻王菩薩定的規矩,上牙主老爹,下牙主老媽。

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七月初八深夜,趙國澍就做了這樣的夢。夢中,他牙疼,去找青岩堡西街藥王宮的道士求醫。道士揭開藥葫蘆的木塞,往他口裏倒了兩滴藥液,叫他咳。趙國澍“吭”地咳了一聲,滿嘴牙齒就全落了,滾得一地都是。他驚疑不定,問道士緣由,道士反問他:病灶不除,新牙何生?

趙國澍突然間就驚醒了,他下意識地去摸牙齒。蒙之中,他用指甲叩叩門齒,又動了動下頜,卻又沒什麼異樣。牙關“嘣嘣”

作響,門牙、大牙都好好的。

下半夜,趙國澍心上心下地再也睡不著。自道光二十六年秋考上生員,進府學深造,他在這“貴山書院”求學已整整兩年了。弟、妹尚小,母親多病,家中所有事情,全由父親一人料理。國澍逢年過節回家,父親怕兒子分心,影響了課業,故而從不和他絮叨家務。

趙國澍最掛念、最擔心的人,還是母親。

母親但氏出身廣順城富商之家。她小時候讀過書,粗通文墨。

趙府的當家人,其實是母親。雖說她久臥病榻,但父親很多時候都不得不向母親討主意。眼下如若她有什麼不測,這個家,可就難料理了。

“病灶不除,新牙何生?”“病灶不除,新牙何生……”次日整整一個上午,趙國澍雖說人在學堂,可他心裏卻七上八下的,一直在琢磨這八個字。

七月初九下午,太陽剛落山,一匹蹄下生風的快馬衝過都司橋、糧道署、小十字,然後東折,向北馳行,到了扶風山麓的“貴山書院”大門邊才猛地停住。來人是趙國澍的好友湯正年。

湯正年家是布依族。

小時候,他隨父親給趙國澍家喂馬,和家丁一起住趙府前院。

那時,趙老太爺還在世,湯正年小腦殼靈光,嘴巴又甜,爹教他喊趙理倫“老爺爺”,他就一口一個“老爺爺”地叫個不停。老太爺低喊高應,笑聲朗朗!

頭發花白、長須飄飄的趙老太爺,年輕時胃口好,飯量驚人,最多時,他一次吃過四斤米的糍粑。直至滿了九十五歲,他仍身板硬朗、耳聰目明。每頓要吃三兩米的飯,外帶一碟油炸豆腐果。

都說“老小老小老還小”,這話用在趙老太爺身上最合適。他嫌小碗添飯麻煩,就自作主張,上街買了個大品碗來做餐具。心血來潮的時候,老人家常避開家人,一個人躲在後院的竹笆籠下,用鵝卵石敲吃核桃。吃夠了他還不歇手,繼續敲,石桌子上,那核桃的殼、仁界線分明,各擺了一大堆。

他把核桃仁鼓鼓囊囊地揣在荷包裏,這才心滿意足地離去。等到趙國澍、湯正年喊叫他時,老太爺就從荷包裏摸出核桃仁來招待他們。

趙老太爺心痛湯正年,說這麼聰明的乖娃娃當睜眼瞎太可惜了,也該讓他讀書才行。

於是,這個佃農的兒子就在趙家辦的“青岩書院”讀了四年書,從而成了湯家第一個識字的人。

趙國澍進府學後,湯正年仍在趙府幫助操持,但工錢卻高出了其他家丁一大截。

湯正年跳下馬,急匆匆直奔學堂,他送來了國澍父親遇難的噩耗!

趙國澍的父親體格健壯,為人豪爽,還懂點武術。他平時就愛在地方中管閑事,出風頭,當然難免要結些仇怨。初八那天,擺查村一個親戚的女兒出嫁,父親去吃喜酒。他出門前,畏三的母親說,這些親戚好久沒走動了,她叫丈夫在親戚家多住幾天,好借此聯絡一下親戚們之間的感情。父親說:“才幾步遠,平時哪時候不能去呢?何必這兩天去麻煩人家!”他說他天黑前一定回家。

可是,父親直到晚上都沒有回來。從青岩堡到擺查村,正如父親所說的,不過才五裏路呀……母親不放心,一夜沒睡覺。次日,她等到中午都不見丈夫回來,專門派了一個家丁去擺查村接他。

打青岩堡東出不過三裏路,家丁發現老榜河邊躺著一具屍體,那正是國澍的父親。他頭上、身上全是傷,僅右胸就被捅了四五個窟窿。看得出,他當時曾拚力反抗。而下手對付他的,絕不下於三五個人!以他的武功,一般人是不在話下的啊!

趙國澍回到“貴山書院”,已是秋風習習的七月下旬。青岩堡趙府大公子趙畏三,自此開始輟學。這天中午,當趙國澍收拾好衣物、書本,給恩師蔚齋夫子辭行的時候,先生悲愴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先生叫張國華,字蔚齋,其為人實在,學識淵博,曾經給興義知府張做過幕僚,並且還是張的兒子張之洞的啟蒙老師。自道光二十五年起,張國華離開興義,到貴陽主講“貴山書院”。張國華與安順知府胡林翼、清江廳通判韓超等人較為熟識。但其行事謹慎,學究氣特重,不善世俗應酬,對官場更是不屑一顧,故而大家親昵地稱其“蔚齋夫子”。趙國澍對先生非常敬重。

“畏三,還差半年就要鄉試了,你不考嗎?”囁嚅了半晌,蔚齋夫子才問。

“先生,囿於家境,我……”趙國澍心裏固然難受,但是,當著先生和眾學友的麵,他無法用話語來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