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茂萱尚未開口,鍾老板就迅速迎上前去,向他和“尿缸”等人作揖、打拱。並將那幾錠銀子,悄悄塞進了張茂萱的衣袋。然而,張茂萱不領情。他裝作莫名其妙的樣子,逐一把那銀錠慢吞吞地摸了出來。“?你……你搞哪樣鬼名堂?”張茂萱兩手舉著那些銀錠,故作不知地看看鍾老板,又看了看身邊的同夥。
鍾老板急忙賠笑:“張先生不要見笑,這點小錢,你和孫大人拿去喝茶。”
“喝茶!喝哪樣茶?”
“篤”地一聲悶響,張茂萱把那幾錠銀子順手放在了身旁一張方桌上。然而,他的麵目卻依舊保持著一本正經的樣子,“今天,孫大人是專程前來處理公務的。你想徇私枉法,玷汙官員名節麼?!”說話間,“尿缸”的隨從一齊擁了過來,虎視眈眈地盯著鍾老板。
頷首冷笑的“尿缸”則悠然自得,一言不發。店堂裏不多的十七八個食客,連忙丟下筷子準備開溜,才走到門邊,卻又給綠營兵們攔了回來。店堂裏,鍾老板的老婆、夥計,嚇得直打哆嗦。隨從中走出一個小頭目,繃著臉踱到鍾老板跟前明知故問:“你們這‘川鄉酒家’,到底哪個是當家人?”鍾老板答:“軍爺,小人便是!”
小頭目走到叉著雙腿的“尿缸”跟前,大聲稟報道:“孫大人,卑職已核查清楚,鍾老板確實是這裏的當家人。”
“那好,我們依法辦事!”
“尿缸”轉過頭來,對鍾老板一本正經地說:“城裏有不法之徒引狼入室,和‘長毛’、‘號匪’私通,你曉不曉得?”
“喔喲……小人沒有聽說!”鍾老板臉青麵黑地辯解道,“孫大人,這些事我真的一點不曉得!”
“鍾老板,不要把話說絕嘛!”張茂萱看似半開玩笑,實則別有用心,“在下記得,鍾老板平時交遊甚廣,良莠不分,管他貓貓狗狗都在你這‘川鄉酒家’進出,實乃‘賓至如歸’呀!”
鍾老板忍住氣,向張茂萱賠笑道:“捉奸拿雙,捉賊拿贓嘛……
張先生!”
“拿雙?!拿贓?!”張茂萱尚未接完茬,冷超儒卻大聲武氣地吼叫起來:“好啊!告訴你姓鍾的,今天參將大人既已不辭辛勞,親自出馬,想必他也是有備而來,在你這店堂之中,若是搜捕出‘長毛’、‘號匪’之類的朝廷要犯,看你給孫大人咋個解釋!”
鍾老板連忙又給“尿缸”、冷超儒依次賠笑:“孫大人、冷先生,在下絕不敢私通賊匪!”
“那好嘛,我們就依法辦事!”“尿缸”再次將胳膊重重一揮。馬兵們便一窩蜂地衝進了店堂。店堂裏的食客,被他們拳腳相加,逐個盤問。另外一部分馬兵,則樓上樓下肆無忌憚地搗騰、翻找,就連那篾簍中的竹筷子,也被他們扔砸了一地。鍾老板心知肚明:這是張師爺一手操弄的把戲。
十七八個食客,全被馬兵們捆上繩索帶走了。張茂萱和冷超儒會個眼神,冷超儒隨即又給“尿缸”做了個不易察覺的手勢。
“鍾老板,”“尿缸”對鍾老板說,“從今天起,這個館子你就不要再開了。”
鍾老板驚問:“為啥呢?”
“為啥?本官懷疑你同‘長毛’、‘號匪’有勾掛!在事情核實清楚之前,你不可擅自做主恢複經營。若是稍有違抗,別怪老子不認黃。”鍾老板見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便不再吭聲。
綠營兵折騰了一陣,“搜捕”的鬧劇漸漸收場。臨走的時候,張茂萱沒有忘記方桌上的東西,“孫大人,這幾錠銀子我們如何處理?”
“給我依法沒收!”孫遼綱故作惱怒地咋呼道,“居然敢向本官行賄,瞎了他的狗眼!”
鍾老板拿出五十兩銀子,原本以為自己蝕財即可免災。哪料,賠了夫人又折兵不說,事情反而越弄越糟糕、越弄越複雜——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算嘍,何必把錢看得那麼重!雖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但是,如果連命都保不住了,還拿銀子來做什麼?!人家趙畏三當初為了重修青岩古城,竟然弄到傾家蕩產的地步。那個時候,省城裏的人們提起這件事情,誰不說他趙畏三是蠢豬、憨包!
可是,後來的演變呢——人家趙畏三恰恰以此發跡、步步高升!”鍾老板一麵前前後後仔細思量,一麵自我安慰。“現在看來,那些鼠目寸光、嘲笑趙畏三的人,才是名副其實的蠢豬、憨包!”
下午,他簡要地把店堂裏的事情,向老婆及幾個夥計做了安排,隨即從櫃子裏翻出一張泛黃的銀票,無精打采地去了大十字路口的“甲秀錢莊”。萬不諳因戰火迫近,昔日商號林立、巨賈雲集的大十字,今日車馬稀疏,百業蕭條,而鍾老板經常走動的“甲秀錢莊”
更是已歇業多時。
他捏著拳頭,連敲帶吼,對著那扇小巧而厚實的木窗忙碌了好一陣,留守的錢莊夥計才從小窗後麵露出睡意蒙的麵目。
鍾老板愁眉苦臉:“小弟,我想取一千兩銀子!”
小窗後麵,夥計卻連連擺手:“老板沒有在家,我不敢動那款子。”
鍾老板急忙對他求告道:“小弟,我取錢可是有急用啊!”
夥計:“一千兩——你要的數目太大!銀子全都被老板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