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兩夜之後,造酒作坊裏四處飄香。士兵揭開茅蓋,把蒸籠裏的兩具屍體拋擲地上。孰料,冉珍海和張大發的屍體已骨肉分離,關節垮架。湘軍士兵用竹箕盛了這散亂的骨架,將其陪葬於副將田興奇的墳墓兩邊。
白號軍、黃號軍與湘軍進入了長達數月的拉鋸戰……這場較量格外殘酷。在頻繁的勝敗更迭間,石阡府的大寺頂、野馬、猴場等戰略要地朝三暮四、幾易其手。比較而言,湘軍損兵折將尤為慘重。曾經被朝廷寄予厚望的湘軍悍將田興恕,雖官至貴州提督,卻處於進退維穀的尷尬境地。
67.戴鹿芝要與虎謀皮
劉儀順走後,賀洪恩、何德勝決定“安位”、“整軍”。經過全軍上下的醞釀比較,將士們一致推舉賀洪恩為“昌明王”,總領全軍。
稱何德勝為“何二王”,王廷英為“殺人王”,譚光前為“二元帥”。
再往下,則分別封以“將軍”、“頭目”官銜,麾下或三百、五百,千兒八百各領其師,但須統一聽命於賀、何、王、譚的部署、調遣。
眾多義軍將領中,以何德勝足智多謀,驍勇剽悍;王廷英身先士卒、禮賢下士,最受部屬崇敬。
鹹豐七年九月,體弱多病的“昌明王”賀洪恩一病不起。垂危之際,賀洪恩留下遺囑,立何德勝為“武安王”繼其主位。同時,賀還立陳紹虞為“文定王”,輔佐何德勝。
開州東北約六十裏處,有一條曲折蜿蜒、水勢湍急的河流,名叫清水江。在清水江東麵的萬山叢中,有一座巍峨的大山分外突出。
此山山勢崢嶸,瀕臨清水江畔。然而,它的頂峰卻平曠、寬敞,形似轎頂,故名轎頂山。這裏懸崖峭壁,群山環抱,天塹自成。每當旭日東升,河霧冉冉蒸騰,峰巔微露,宛如雲海小島,別具風韻。
春和景明或秋高氣爽之際,登上轎頂山極目遠眺,但見百花齊放,群鶯草長,倦鳥翻飛,一覽眾山小,方圓百裏之內,大地風光、山川氣勢盡入眼簾。
轎頂山不僅風光秀麗,而且地勢險要,扼開(州)、甕(安)咽喉。自古以來就為兵家所倚重。康熙十二年,軍閥吳三桂曾經在這裏大敗清軍。兩百年後,貴州草莽英雄、黃號軍大帥何德勝,也看上了這塊風水寶地。
何德勝獨自思忖:轎頂山、玉華山、上大坪三者間的距離,彼此都在七十五裏至九十裏之間,差不多是一個等邊三角形。倘設銳意經營,轎頂山定能成為我黃號神軍的堅固堡壘。此外,轎頂山還是我何德勝屯兵積糧、進軍江內(指清水江以西官府控製的地區)
的前沿陣地。與上大坪、玉華山互為犄角,無論官軍對哪一方稍有冒犯,另外兩處均可立即發兵予以還擊,讓其腹背受敵四麵挨打!
他越想越興奮。“若是那樣的話,無論你蔣玉龍還是蔣霨遠,隻要困在我何德勝的地盤上,諒你球辦法都沒得!”說幹就幹!自鹹豐九年夏天起,轎頂山被黃號軍占據。
轎頂山有一座規模宏大的寺廟“報恩寺”。黃號軍一進駐轎頂山,寺廟就被他們改建成了何德勝的“王宮”。在何德勝的親自指揮下,五千義軍沿山腰修築碉堡深挖長壕,憑險築寨。這裏到處設置了滾木磥石、鹿砦蒺藜和火力威猛的大炮。實際上,這個時候,轎頂山儼然已是黃號軍的第二座大本營。在這裏,義軍盡可隨心所欲,進退自如。他們今日打湄潭,明日打開州,後天打龍裏……綠營、團練雖說人數眾多且裝備精良,與義軍交戰卻一觸即潰,奈之莫何!
方圓百裏的老百姓,一聽槍炮響就失魂落魄,膽戰心驚,紛紛攜帶妻兒老小,外出逃避躲藏。這導致了土地的大量拋荒。平越、甕安、開州、修文等州縣,長達數年無人耕種的土地,占了當地田土總麵積的三分之一。
鹹豐九年十一月,新科進士韓夢琦赴黔任職,實授修文知縣。
原任修文知縣的戴鹿芝則調任開州知州。戴鹿芝在修文時,於鹹豐十年的春耕時節,見“兵禍不解,民且廢耕”,心急如焚,決定親赴轎頂山,麵見黃號軍首領何德勝。然而,戴鹿芝的幕僚侯寅閣卻極力阻攔,苦苦相勸。
戴鹿芝說:“先生的擔心,雖也不無道理。但我戴某身為親民之官,守土有責呀!”
侯寅閣:“商山,為排兵布陣防範州城,你已全力以赴殫精竭慮!那悍賊至今都無法入開州城門半尺。大人,你也算是盡力了!”
戴鹿芝歎息曰:“開州地處省城周邊一隅,位居死角。走吧,四野皆賊,躲呢,又沒個躲處。舉目四望,殊無得力之強兵悍勇把守。
出城接戰,動輒即潰散敗還!試想有朝一日,倘若那悍賊撲打進來,魯莽行事,恐怕城中磚瓦、階石也將化為齏粉哉……如今,我戴商山在此邑中擔任一方父母,實乃朝廷信任,皇上重托啊!古語雲,‘國無苛政貧尤賴;民有饑心撫亦難’!寅閣,開州的田土今年再荒蕪下去,分明是把老百姓往絕路上逼啊!商山我身為親民之官,怎敢有絲毫大意……”
侯寅閣:“黔中遍地皆匪,戴大人何故視而不見呢?”
戴鹿芝:“笑話!黔中匪患猖獗,連皇上都如骨哽喉,無日不憂心如焚。”
侯寅閣:“既是如此,戴大人豈能隻手遮天!再說,這些年大清官場之中,誰不是敷衍塞責,得過且過呢?!”
戴鹿芝說:“家貧出孝子,國難知忠臣。戴某位居從五品,上司也好同僚也好,他們怎麼著,商山無權過問。但我各人自掃門前雪,總該是無可非議吧!為寬展百姓生計,商山已經別無他路可走,隻能拚死向前!天地之間,倘若以大丈夫自況,不過區區舉手之勞!
或許何二強盜良知未泯,數萬州民說不定……尚有僥幸的些許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