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火槍下令捆上他們,繼續趕路。又經過幾個時辰的艱苦跋涉,馬幫最後抵達轎頂山南麵的樂旺河邊。
樂旺河是清水江的一條支流,它位於轎頂山與開州城之間。渡口距州城不到四十裏。每逢夏秋兩季,樂旺渡整天都大霧彌漫,丈許之外就尋不著人影。於是,這河水咆哮的渡口更加顯得神秘莫測。
這天,樂旺渡方圓數裏戒備森嚴。霧靄中,千餘名手執火器的黃號軍士兵五步一崗,三步一哨,各沿河岸兩側的峰巒、穀地分兵布防。
整整一個上午,黃號軍大帥何德勝手拄鋼叉,親率手下大員及眾多貼身護衛,在樂旺渡口急切地等待著戴鹿芝的到來。那柄殺氣騰騰的五齒鋼叉通體鋥亮,重達六十三斤四兩。何德勝的步子每移動一下,腳邊就要砸出核桃大的深坑。
三天前,何德勝、陳紹虞、王廷瑛、賈福保等黃號軍將領,接受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的建議,與太平軍宰輔曾廣依、宰製張遇恩、餘誠義,苗族義軍首領潘名傑等,齊集修文縣衙門,召開了一個規模空前的“群英會”。群英會上,何、陳、王、賈、曾、張、餘、潘等將領不但舉行儀式結拜弟兄,還製定了聯合作戰的行動方案。今後,一俟時機成熟,無論太平軍、黃號軍還是水族義軍、苗族義軍,都將按這一作戰方案統一行動,同時出擊。因此,這幾天黃號軍內部,正緊鑼密鼓地忙於攻打省城的各項準備工作。“照目前的趨勢發展下去,貴州離改朝換代的一天不遠了!”躊躇滿誌的何德勝,對自己的種種設想深信不疑。同時,也正是出於這種自信,他對戴鹿芝再一次地動了惻隱之心。對這位百年難遇的好官,何德勝覺得自己有責任把他奉還給開州百姓。
“夜長夢多。倘若戴商山在我手中有個三長兩短,那豈不辱沒黃號軍,辱沒我何德勝的一世清名嗎?!”想到堂堂的一個大清高官,居然被自己捏在手中隨意擺弄,何德勝快慰不已。他腆著大肚皮,不停地搖晃、舞動著手上的那柄鋼叉。鋼叉有五尺多長,何德勝覺得它是那樣地硬實、壯碩。當何德勝全身發力,將其運用自如地橫轉、豎舞的時候,從不心慌氣喘。在何德勝心目中,它幾乎就是自己那雄性十足的陽具!
午時,山穀的那一頭隱約傳來了馬蹄聲,其間似乎還伴隨著馬匹那粗重的喘息聲。迷霧中,滿臉胡茬的何德勝側耳傾聽片刻,那焦急的臉上露出了些許掩飾不住的笑意。
霧靄依舊是那麼濃稠。
然而,遠處的蹄聲分明是愈發清晰了。而馬匹那無遮無攔的喘息,也越來越近切……趙火槍甫一露麵,何德勝急忙緊走幾步趨身向前:“來啦?咋搞的現在才攏?”
趙火槍氣喘籲籲,擦著汗水解釋說:“趙畏三的‘石坊團’占領了高榜,唐炯又占據了馬岔河,我們繞了不少的彎路。”
何德勝望著他身後的三副馬馱子,大聲問道:“哪個是戴商山?”
話音未落,最前麵的馬馱子上,那鼓鼓囊囊的黑布袋子急劇地晃動起來,同時還間雜著“嗚嗚”的、含糊不清的叫聲。正在擦汗的趙火槍拍拍那黑布袋子,笑著說:“這位就是。”
何德勝說:“快請好官下馬!”
隨從們擁上前去和趙火槍一起,七手八腳地把那黑布袋子抬下來,輕輕放倒在地。何德勝一麵把鋼叉遞交給隨從,一麵對趙火槍說:“你們退開,剩下的活路讓我來……”說著,他輕手輕腳地解開葛藤,扯開黑布袋子,放開了戴鹿芝的手腳。接著,他親自替戴鹿芝取下了塞嘴的布片……
戴鹿芝的眼睛被蒙了整整一夜,現在突遇光線,自然適應不了。
他眨巴著眼睛,扯著衣袖不停地揩擦眼角。何德勝見狀,連忙摸出一方手帕遞到戴鹿芝手中。那豆腐塊般折疊整齊的手帕上,散發著一股馥鬱的芳香。
何德勝歉然道:“好官!別來無恙吧?”
戴鹿芝冷笑:“承得你的‘關照’,一息尚存!”
何德勝:“好官,我很抱歉!或許在你看來,這幾個月,本王對你已有諸多不恭,手下當然也免不了有諸多冒犯。在此,何德勝敬望商山老弟多多諒解!”說著,他依次整冠、抱拳、合腰、垂首,給戴鹿芝深行大禮。
戴鹿芝苦笑:“何德勝,你把我關也關了,捆也捆了。現在又來說什麼‘抱歉’、‘諒解’,這不是屁話麼?!”言畢,戴鹿芝不停地搖頭歎息。
“不過,”何德勝臉上發訕,小心賠笑道,“不過這幾個月中,本王一言九鼎,信守諾言。即使征糧納款受到梗阻,也隻是往龍裏、貴定、清鎮、修文等地出戰發兵,嚴令禁止手下進犯鈞座轄領的開州邑境……此外,本王怕商山老弟的家人擔心,特地數次遣派了信使,潛行去往開州城足下府中,給夫人、令郎暗報平安!”
何德勝言畢,再次給戴鹿芝作揖行禮。
“多謝啦……”戴鹿芝還禮之後,心悅誠服地說,“數月間,州邑百姓及商山家事,仰仗兄台多多煩累、操心。商山不勝感激。”
何德勝:“古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本王軍務繁忙,不願再將你商山老弟這好官繼續挽留。今日,我特地率轎頂山全體將領趕來樂旺渡,為好官送行!”說著,他指點了一下身後的隨員。戴鹿芝順其手勢,往人群中專注地掃視著。對那些義軍將領,盡管他發自內心地憎惡,但是出於禮節,他還是把腦袋朝著大家點了兩下。
其間,他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古怪念頭:“賈福保那畜生,他會是什麼表情呢?”
然而,數十員義軍將領中,獨獨不見賈福保!於是,他朝著眾人大聲問道:“賈福保,賈福保怎麼沒來呢?”何德勝急忙把他拉到一邊悄聲說:“好官,你找他做哪樣!古語雲‘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現在,你我既已交情至此,又何必與那卑鄙小人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