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助那場荒唐的征戰,借助韓超的器重、賞識,錢恭兄弟倆總算“棄舊圖新”,從而“變廢為寶”並得以虎口餘生。錢恭始終認為:是那素不相識的楊元保,拯救了他們錢氏兄弟的命運——否則,錢恭相信——倘若沒有楊元保,自己和弟弟錢登選,最終定然是冤死獄中!
布依族農民楊元保,是鹹豐四年五月十八日被官府處死的。
這些年,每當楊元保的忌日錢恭都要選定黃昏之際來到北門橋邊,悄悄為楊元保燒錢化紙。不過,當錢紙的灰燼在晚風中四處飛揚時,錢恭的心境,總是要不由自主地掛念著道光二十八年,掛念著那個寒風蕭瑟、不堪回首的冬夜!
那個冬夜,在大清國安順府清鎮縣東門的“接官亭”附近,發生了一樁駭人聽聞的大屠殺慘案;那個冬夜,錢家大院血腥撲鼻,屍體橫陳;那個冬夜,滿腹經綸飽讀詩書的、曾經考中舉人的錢恭、錢登選兄弟,在華宅的廢墟上淚眼蒙、哭天搶地、哀嚎聲聲!
滑竿頗有節奏地擔閃著,顫悠悠向南急行。
離青岩城裏許之外,錢恭忽然聽見了隱隱約約的鑼鼓聲和嗩呐聲。鑼鼓暗擊耳膜,枯燥沉悶,嗩呐“咕咕嘎嘎”,激越、高亢,兩者合二為一搭配著,烘托出一股厚重的悲愴。錢恭聽見這調子,心窩立時就隱隱發酸。待錢恭他們翻過了一道和緩的斜坡,那鑼鼓聲和嗩呐聲愈發清晰。憂傷的調子愈發近迫,甚至,撓心抓肝地顯得咄咄逼人。然而,到底是咋回事?在那顫悠悠擔閃不息的滑竿上,錢恭沒去細想。直到滑竿翻過簸箕山,青岩城猛地撲入眼簾的時候,他才明白過來:“難怪趙國霖催得那麼急!”
在青岩河邊的演武場上,躺著“石坊團”陣亡的團丁。二百多具屍體,整整齊齊地擺放了六排。幾十位身著法衣的和尚、道士正吹吹打打,忙著為死者做道場。此外,更多的男女老少則圍著親人的屍體嚎啕大哭,直把這六月的青岩堡哭得天昏地暗!
望著那密密麻麻的屍體,錢恭心裏越發地惶恐不安,毛骨悚然。
於是,他將右手下意識地探進衣袋,緊緊捏住了一張銀票——這銀票上的數字是五十兩。這些銀子,錢恭準備以返還回扣的名義,贈送給“石坊團”團首、候補直隸州知州趙畏三。
一行人剛剛走下簸箕山,就見一腰挎“佛朗機”的蠻漢迎了上來。
蠻漢站在路邊,朝滑竿上的錢恭大叫道:“喂,你是錢先生麼?”
錢恭連忙在滑竿上拱手行禮:“在下正是錢恭!請問先生是……”“我是鄧雲祥。”蠻漢回禮道,“錢先生,趙大人忙於給戰死的弟兄超度亡靈,他派我特地來接你。”
“哎喲……不敢當!不敢當!”錢恭一麵下轎與鄧三刀客套,一麵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七匹馱馬。這時,他似乎已經猜到了那些白布的用途。這幾年,貴州各地棺木奇缺,綠營、團練陣亡將士的遺體,隻能裹以篾席或茅氈草草下葬。像“石坊團”團首趙國澍這樣,用新棉布給死者殮屍的,尚不多見。錢登選不由歎息曰:“當今社會世風日下。趙畏三實乃講情講義之君子矣!”
鄧三刀笑道:“錢先生說得對!我們趙大哥,他確實是一個重感情講義氣的偉丈夫!”
74.劉源灝望穿秋水
省城的情勢,一天比一天危急。
此時,貴陽西部的清鎮、安平,北部的修文、開州,東部的龍裏、貴定和南部的定番、廣順等州、縣,幾乎是烽火連綿。處於四麵包圍之中的貴陽府,實際已淪為孤城一座。而太平軍與貴州的潘名傑、何德勝等各路義軍則步步為營,繼續往省城推進。
道光進士、貴州巡撫劉源灝,整日為之膽戰心驚,誠惶誠恐……
這年六月中旬,省垣扶風山麓右側的大營坡山頂,突然出現了一杆大旗,上書“太平天國”四個杏黃大字。消息傳開,全城頓時嘩然。在錢恭、冷超儒、張茂萱等人的倡導、發動下,廣大紳商、士子聯名撰寫“萬民折”,一致請求朝廷派湘軍悍將田興恕馳援貴陽。
六神無主的劉源灝,同樣是急切地盼著田興恕的到來。“大旗”
事件發生後,他再次寫出一道十萬火急的折子送往朝廷。然而,驛道早為何德勝的黃號軍嚴密封鎖。“東、西、南、北遍野賊蹤。督、撫令難出省城”!直至七月下旬,貴州巡撫衙門的信使才費盡周折,把劉源灝那十萬火急的折子送到了京城之中。與公函同時呈上的,還有那份由錢恭、冷超儒、張茂萱等帶頭簽名的“萬民折”!
鹹豐十年八月初一日,鹹豐帝奕向貴州提督田興恕下詔,令其火速由石阡取道遵義,驅援貴陽,速解省城危局!田興恕考慮到石阡、思南已大致平定,若湘軍撤離,將石阡、思南二府的治安交由貴州綠營、團練應無大礙,遂決定趕赴省城救急。
九月初,駐甕安鬆坪之黃號軍首領石複明、馬文品,偵知田興恕已率部行至餘慶籠溪(今龍溪鎮)。石複明、馬文品暗忖:“田興恕地形不熟,前後又無援兵,這區區八千餘人,何不聚而殲之?!”
遂聯絡玉華山義軍,迅速約集三萬餘人,於九月初四分六路撲營。
孰料,田興恕早有察覺,田興恕令副將田興勝、沈宏富、劉義方、周洪印等巧妙偽裝,暗中布陣以待!戰端一開,三萬黃號軍中伏,傷亡慘重,紛紛退往甕安東北之木葉頂、鬆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