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好鋼用在刀刃上
城南馬棚街(今新華路)距六洞橋不到二裏地。錢恭、錢登選兄弟倆近在咫尺,卻一直未能見麵。錢恭幾次帶信到提督衙門,叫弟弟去馬棚街吃頓團圓飯,順便讓他見一見從未見麵的嫂子,還有那剛滿四歲的小侄兒。
無奈錢登選百事雜陳,文案纏身,總是抽不出時間來。十一月初九日,錢恭不得不親自動身,到提督衙門探望錢登選。當哨兵領著他走進後院那間文案房時,兄弟倆激動萬分幾乎同時衝上前去,緊緊握住了對方那顫栗的雙手:“登選……!”“哥!”飽含熱淚,兩聲平靜而又動情的呼喚後,錢氏兄弟在文案房門口抱頭痛哭。
湘勇不忍在場打攪,側身悄悄退出了文案房。
從鹹豐四年分手之後,兄弟倆各奔前程,至今已整整六年沒有見麵。錢登選深情地打量著哥哥,抽泣道:“哥,你的頭發怎個就白了?今年,你才四十二歲啊!”
錢恭流淚苦笑:“生意不好做,怎個不白?!”
錢登選:“這年辰,能賺幾文就賺幾文,賺不著就甩開它。”
錢恭歎氣道:“甩開?你說得輕巧!到處都要錢啊!”
錢登選:“世間的錢財,你永遠都是找不完的。何苦把銀兩看得那麼重?”
錢恭:“不是我把銀兩看得重。而是這該死的世道,把我逼得……太苦啊!這年辰什麼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錢。什麼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有冤!”
錢登選:“這個,我何嚐又不了解呢!一句話:世風日下,條條蛇都咬人!”
“登選……”錢恭突然問道,“從道光二十八年至今,快十二年了!你我那麼多牽腸掛肚的事,至今都還沒有了結。未必,你真的甩得開嚜?”“甩不開,甩不開!”錢登選咬牙冷笑道,“那些事情……我一輩子甩不開!到死的那天我怕是甩也甩不開啊!”
這時,錢登選臉上的肌肉急劇抽搐著,麵目顯得猙獰凶悍:
“哥,古語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我苦心經營十二年,難道我會輕言撒手嗎!?”
錢恭點點頭,小聲問錢登選:“隻是,我不知這裏近日氣候如何?”
這時,錢登選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猛地站起來探頭出窗,警覺地看了看文案房外的動靜,這才擦了把眼淚,小聲對錢恭說:
“哥,這衙門裏莫談私事。欲知弟弟當下處境,你且回去翻一翻枟三國演義枠第四十九回。”錢氏昆仲自幼喜讀枟三國演義枠。尤其是哥哥錢恭,對枟三國演義枠各章節可謂了如指掌倒背如流。這下,錢恭聽弟弟提及第四十九回,立即便知道了他的意思: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錢恭記得:枟三國演義枠第四十九回,乃“七星壇諸葛祭風·三江口周瑜縱火”。內容講的是周瑜、曹操、諸葛亮的赤壁之戰。婦孺皆知的“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乃出自這一回周瑜與諸葛亮的謀略對答中。
錢恭抹去淚水,在案桌邊坐了下來。“登選,今年年初,你們駐紮銅仁府,我給你寄過信,附帶彙去了五百兩銀子。你都收到了麼?”錢恭關切地問。
“收到了。”錢登選點頭道,“信和銀票,我是在石阡收到的。不過,那筆款子暫時還用不著,所以我分文未動。”“你盡管開銷。”錢恭說,“不夠我再給。”
錢登選說:“這我曉得。但有些事情,僅僅憑著機緣和自己的才智就能辦到,我何必畫蛇添足弄巧成拙?記住,好鋼一定要用在刀刃上!”
錢登選說話間,錢恭伸出食指,在桌上虛擬著,寫出個端端正正的“田”字。他小聲問錢登選:“這‘四口’,你拿得住嚜?”錢登選明白,哥哥所言之“四口”,實係田興恕姓氏之代稱。於是便簡略答曰:“說到‘四口’,此人著實不簡單。並且還很有個性……這衙門上下,‘四口’乃大家公認的‘三不將軍’——不怕死,不貪財,不尋花問柳。”
“哦……好官!”錢恭感慨道,“武官不怕死,文官不貪財。自古罕聞矣!不過,你說他不近女色,這就怪哉——好官也是人哪!”
錢登選糾正道:“不是他不近女色,而是這位仁兄心高氣傲,兩眼隻認得功名。一般的女子倘若沒點內秀,僅以香腮凡體、肉身美色,萬難令其動心!”錢恭笑道:“田大人既是少年得誌,這也在情理之中,不足為怪。”
錢登選接著說:“去年春上在古州,一個叫翠屏的風流女子,為貪一時之歡,巧妙布陣設下迷局,刻意勾引他,他才懵懂入甕,和那花心女子風流了一陣。”
錢恭笑道:“這就叫‘有心安頓無心人’——後來呢?”
“沒有後來。”
錢恭不信:“就這麼簡單?”
“是的,就這麼簡單。開始就是結束,結束也算是開始。”錢登選說,“雖說翠屏那風流女子是逢場作戲,但這位仁兄對她卻念念不忘,對別的女子不屑一顧。”錢恭聽罷,眼中便流露出欽佩的神色。
“好個重義氣、知冷熱的情種!”他感歎道,“看來,在這方麵,他和趙畏三差不多。我給你說登選,說到青岩堡的趙畏三,那也是個‘義’字當先、敢為朋友兩肋插刀的鐵漢子!”
“那好啊。”錢登選說,“該結交的,我們得主動結交才行!”
錢恭說:“這些,我自己曉得去張羅。在這衙門中,你隻管專注本業,把‘四口’安頓穩妥。至於其他雜務,無須你額外操心。”錢登選心領神會頻頻點頭。接下來,兄弟倆嘮嘮叨叨地拉起了別的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