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誦完,田興恕故意問劉源灝:“中丞大人,你有何感想?”
“啊呀——寫得好!”又是一聲啊呀之後,劉源灝驚歎曰,“這奏折寫得好啊。欽帥大人的記憶也不錯。老弟,你這記憶力,實可謂過目成誦矣!”“寫得好抵個卵用!”田興恕苦笑道,“那奏折寫得再好,記憶力再強,它臨陣不能禦敵,餓了又不能充饑。奏、折——它算個屌啊!”
劉源灝連連點頭:“這倒也是!紙上談兵,向來無濟於事。”
“不過,經我保薦,”田興恕接著說,“貴東道何冠英,倒是被皇上提拔起來,當了貴州糧儲道,卻冇給他明確勸捐抽厘事務及其相關權限。這真叫我哭笑不得。”劉源灝一麵聽忠普嘮叨,一麵同情地跟著忠普苦笑。
劉源灝說:“欽帥大人,我是這麼揣測的——皇上不讚成‘抽捐助餉’,大概考慮到黔地已貧瘠不堪。倘若不顧民間疾苦,設局抽收厘金,勢必遭致眾人反感,甚至會出現民怨沸騰的危局。這樣一來,‘貴州苗亂’恐將更難收拾。”
田興恕苦笑道:“是的,我也讚同劉大人的揣測。但是,你我要是不抽收厘金,全省數萬湘軍、綠營的軍餉又怎辦?你出,我出,還是他皇上出?”
劉源灝:“皇上他要是有錢,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局麵嘍!”“是的嘛,皇上他要是有錢養兵,就不會被英夷、法夷趕出京城嘍!”忠普惡毒地接了這麼一句。他那狹窄的眼角,突然浮起一縷不易察覺的奸笑。劉源灝聽罷這話,嚇得半晌未敢吭聲。
田興恕端起茶杯,將劉源灝所說的“貢品”打量了一下,又專注地小抿了一口,他覺得這“都勻毛尖”的茶體確實誘人,口感也不同凡響。“哼哼,‘都勻毛尖’!這老倌,還真他媽皮的會享受咧!”
田興恕端著茶杯細抿細品,暗暗思忖道,“哪次如果去都勻,我非得買上它幾斤,托人給我老娘帶去。”
“劉老倌啊,我是這麼想的,”他眨巴著一雙詭詐的小眼睛,對劉源灝耳語道,“現在,我們將這奏折再次呈上去,看皇上怎麼回複。”“再呈一次?”“對,再呈一次。”
劉源灝突然間變得支支吾吾:“這個……既然欽帥大人原先寫得有,叫師爺……師爺修改後,字句上重新……斟酌一遍,呈上去不就……得了?”忠普冷笑著,對劉源灝耳語:“老倌,這事你莫耍滑頭!”
劉源灝還是支支吾吾:“欽帥大人,這……這怎麼會呢?”
田興恕兩眼圓睜,目光咄咄逼人:“你不會耍滑頭?”
劉源灝的目光躲躲閃閃:“嗨……欽帥大人,老夫為官幾十年……”“劉老倌!”忠普毫不客氣地把他的話打斷了,“如果你真的爽快,那你馬上叫師爺把這道奏折寫出來,明天我派人寄發。記住,落款一定要把你的大名寫在前麵。”田興恕說罷,將身上的棉袍脫下折成三疊,在先前的太師椅上小心放好。
“告辭了……劉大人!”光膀赤腳的田興恕向劉源灝雙手作揖。
“慢……”劉源灝神秘兮兮地從書櫃裏拿出一個紙包,遞給田興恕,“欽帥大人,這是本撫院為你準備的‘都勻毛尖’。請大人順便帶回去吧。”“道謝了,劉大人!”田興恕又向劉源灝作了個揖,才把那紙包接過去,大大咧咧地夾在夾肢窩裏,頭也不回地跨出了劉源灝的書房。
78.錢登選的“臭雞蛋”怪論
兩天後,即鹹豐十年十一月十九日,貴州巡撫劉源灝和欽差大臣、貴州提督田興恕,以貴州“軍餉數匱”,再次奏請設局“抽厘接濟”。
三天後,熱河行宮。
鹹豐帝奕仔細閱罷劉源灝、田興恕的奏折,搖頭歎息不止。
恰好這日,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總領大臣——恭親王奕欣因事前來請訓。
“小六子,”奕調臉問他那同父異母的弟弟,“前些日子,大臣們聯名上奏,陳述‘厘金局’設立之後的種種弊端,說這些年在湖南、安徽、湖北等省,這‘厘金局’真惹出了不少的禍事。”
恭親王答曰:“這都是老話了。皇上,這些年上述諸省,凡與‘厘金局’相關的亂子偶一露頭,都調派綠營或湘軍予以了強力處置。現在,‘厘金局’在湘、鄂、皖、閩、川、吉數省通行無阻。”
奕:“那你看看這奏折吧。”宮女把那奏折接過去,小心捧給了恭親王。
恭親王草草讀罷劉源灝、田興恕的奏折,幽幽歎息曰:“拆屋築牆,剜肉補瘡,怎一個‘窮’字了得啊!”
奕:“小六子,你的意思是?”
恭親王:“皇上,當初讓曾國藩辦團,已屬事出無奈。接下來,湘軍改‘兵為國有’為‘兵為將有’,亦複事出無奈。後來,頒旨讓湘、鄂、皖、閩、川、吉等省份‘抽捐助餉’,亦複事出無奈。現在,田興恕、劉源灝擬欲效仿,更屬無奈之至!”
奕:“那……你的意思是任其為之嗎?”
恭親王:“皇上,事到如今,既然朝廷已別無它計,看來隻能如此了。”
奕聽罷,淒惶的目光久久盯牢了鞋尖。
當日,劉源灝、田興恕關於設立“厘金局”的請示,清廷頒旨準行!
由各地官紳操持的“厘金局”,在黔省如雨後春筍般地冒了起來……除了劉、田奏折中所稱的仁懷、開泰、玉屏等八個口岸,貴州官府還下令在全省的州、廳、府、縣所在地設立了各自的關卡抽收“厘金”。
這些“厘金卡”投入運行後,雖然達到了“抽捐助餉”的目的,卻越發加重了老百姓的經濟負擔,激化了社會矛盾。恰好這幾年,貴州連年大旱,許多州、廳、府、縣上一年就已顆粒無收。現在突然冒出個抽收捐款的“厘金局”,這對農民來說,無異於雪上添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