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章 風水(2)(3 / 3)

各地饑民萬般無奈,隻得背井離鄉四出逃生。可是,這些饑民的遷徙,反過來又增大了貴州官府“剿匪”的難度——成千上萬的饑民結隊遷徙,誰知裏麵有沒有“號匪”之類的亂黨?

不單如此,“厘金局”還遭到了大多數鄉紳的激烈反對,因為,這些鄉紳十之八九是當地各種貿易往來的經營大戶,“厘金卡”直接侵害了他們的利益。這年年底,“抗捐”、“抗糧”事件,在清鎮、仁懷、開泰、玉屏等地接連發生。其中形勢最嚴峻、性質最惡劣的,首數安順府清鎮縣。

清鎮縣毗鄰貴陽府西郊。從軍事地位分析,這裏是屏護省城的重要門戶,從經濟收入方麵來說,清鎮縣的貿易活躍程度曆來居黔省之首,向來是貴州的錢糧重地。故而經巡撫衙門斟酌、協調,指定該縣的三座“厘金卡”由貴陽知府衙門直接掌管,全部厘金款項也由貴陽府直接抽收。可是,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在清鎮縣“厘金局”坐卡收捐的官員,先後有三人被殺。蒙麵凶手非常囂張,曾當眾散發揭帖,揚言“凡坐卡收捐者,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直到‘厘金局’裁撤為止。倘是不撤,願同田忠普決一死戰!”此處的“決一死戰”四個字,含義不言自明:造反!

另據提督衙門細作密報:“‘清鎮事件’之幕後策劃人,乃當地‘結義團’團首何三鬥(人稱‘何疙瘩’)。”這是田興恕走馬上任以來,關於“何疙瘩”的第三封密報。第一封密報說:“何三鬥勾結奸商走私鴉片。於清鎮城中遍設煙館。全城民怨沸騰,以至於男女老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第二封密報稱:“何三鬥明為團練暗地通匪……長毛圍攻長寨廳期間,匪酋曾廣依數次進出何府。後長寨廳城失守,實乃其增援不力、暗助長毛所致。”

接到這些密報,田興恕暗囑夏堂發派出專員,時時留意何三鬥及其團練的一舉一動。十二月下旬,“清鎮事件”發生後,田興恕立即給青岩堡的趙國澍下達了一道密令:“著趙畏三選派得力人手,火速誘捕‘何疙瘩’就地正法。趙畏三接令須依此進行。無須另行請示!”

各地的“抗捐”、“抗糧”事件,仍舊層出不窮。出於義憤,有的老百姓甚至搗毀了當地州、縣的衙門。何德勝、張秀眉等,則乘機派出大量細作,四處散發招帖,煽惑生事。在他們散發的招帖中,往往少不了這麼一句話:“當今之世,官不講理,非反無以為生”。

田興恕接到這些戰報,心裏長時間地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媽皮的……這賊匪越剿越多!照這樣一種勢頭蔓延下去,貴州今後怎個了得!”

那麼,問題究竟出在何處呢?田興恕百思不得其解。

卻說,提督衙門自從新增了繆煥章、冷超儒、張茂萱三位師爺後,錢登選原先的文案得以分擔,他也著實清閑了許多。每隔十天八天,錢登選都能離開衙門,去馬棚街哥嫂那兒小住一夜,弟兄間吃頓便飯、拉拉家常。這天上午,錢登選剛從哥嫂那裏回來,田興恕就闖進了他的文案房。“錢先生,我有問題向你討教。”田興恕開口就說。

錢登選笑道:“田大人但說無妨。”

“這段時間,貴州的賊匪越剿越多。你說,究竟原因何在?”田興恕所提的問題,可謂直截了當、開門見山。

錢先生略一思忖,不慌不忙地說:“在下肚皮之中,倒委實藏了些謬論,平日裏從未輕易向人張揚,今日田大人既已問及,登選願一吐為快,不過……”錢登選反問道,“不曉得田大人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

田興恕說:“你這不是脫褲子放屁麼——要是不想聽真話,我找你來做麼子?”

“好,好!”錢登選狡黠地笑道,“有言在先,省得你大驚小怪,給我胡亂安些罪名!到時候我還真的吃不消!”接著,他以“臭雞蛋”為例,打了個比喻來解析田興恕的疑問。

“我這裏放著一枚雞蛋。”錢登選邊說邊在紙上畫了一個橢圓,“這枚雞蛋,原本是可以食用的,但我把它放了很長時間,有一天,待我敲開蛋殼,裏麵已經發臭了!試問,這枚雞蛋我還能食用嗎?”

田興恕笑道:“當然不能。”

“何以見得?”“廢話!你不是說過,它裏麵已經發臭嗒……”

錢登選微微一笑:“好,言之有理!既然它的裏麵早就腐爛不堪,這雞蛋當然就不能食用!同理,倘若我們這大清王朝,它現在也是一枚臭雞蛋;倘若它的毛病,也是源於蛋殼裏麵的腐爛,那麼,田大人你來說說,它還有救嗎?”田興恕思索著,半晌沒有吭聲。

恰在此時,一隻小麻雀悄然出現在議事廳門口。它那柔弱的身軀,在纖細的雙腳上搖晃著,躲閃地向前跳躥,它那尖利的黑喙,不斷銜起地上的沙礫、石子,隨即又一次次將那沙礫或石子放棄。

遠遠望去,它的神態顯得多疑、無助而又偏執……望著那隻可憐的小麻雀,錢登選不由得浮想聯翩。“忠普你看哪,”他示意道,“那就是大清國老百姓的縮影。”

田興恕憂鬱地注視著議事廳門口,麵部表情十分複雜。

錢登選收回目光,繼續剖析道:“田大人,天下治安一統久矣!

如今,大清疆域遼闊,大清子民共有四萬萬之多。然,自庚子、辛醜以來,鴉片作祟,禍水橫流,英、法昭凶,堂堂大清國已‘國’

之不‘國’,風氣日下,國力衰竭!走遍鄉間市井,百姓哭饑叫寒,甚而成年女子衣不蔽乳,無褲遮羞。上下衙門司法、行政,往往是刑以錢免,官以賄得。今天談到這‘官’字,如若你忠普不嫌饒舌,在下不妨置喙絮叨……”

“錢先生,你若是有話就盡管直說。”田興恕的身子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