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好一陣,何德勝才把喉嚨整理清爽。他一本正經地說:“晏秀才,今天我相信你一回,要是你沒有撒謊,等我打下開州,一定對你重重賞賜!”
晏景洪喜笑顏開,忙說:“好,今天我們就一言為定。”
次日午後,數萬黃號軍撲向開州!
當何德勝的大隊人馬,同時出現在東門、西門和北門外的官道上時,天色已近黃昏。戴鹿芝正和開州城裏的文人們,在西門城樓上借景賦詩。
“寒露”剛過,“霜降”卻還有幾天才來。遠處田野裏,農人三三兩兩荷鋤挑桶,在辦好的熟土上播種著麥子、油菜等小春作物。
看著這景象,戴鹿芝和文人們都靈感奔湧,詩興大發!例如劉姓舉人:“珠光知合浦,劍氣識豐城,定有瓊山輩,駢聯上帝京。”例如湯姓秀才:“俯仰天地間,萬事殊不平,終日開口笑,猶恐虛此生。”
例如佘姓舉人:“綠鬢雕弧飛鐵丸,猛虎聞風生膽寒。塞下何年銷劍戟,將軍空老雁門關!”有位年輕生員,因為一時作不出滿意的詩,就連比帶畫,搖頭晃腦地朗誦了嶽飛那首膾炙人口的枟滿江紅枠: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
戴鹿芝在不經意的一瞥間,感到自己的視覺有點問題。於是,他斜著腦袋,在火紅的夕陽中手搭前額,下細地左看右看,東盯西瞅。但是,此時正是逆光!在那耀眼的夕陽中,雖說戴鹿芝把眼睛瞪得溜圓,四處的景象卻仍舊模糊不清。而不遠處的田野裏,三三兩兩的農人也仍舊在各自忙碌……
戴鹿芝使勁搖了搖頭,覺得一切都好像在夢境之中。
猛然間,他看見不遠處——確切地說,是城外東、北、西三麵的官道上,同時出現了黃黃綠綠的什麼!那黃黃綠綠的“什麼”,先是遠一點、近一點的,接著,它們就一點連著一點地鋪排開來,刹那間就縱橫交錯地連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戴鹿芝以為自己眼花,急忙用手絹使勁揩擦眼角。
等他再抬頭看去,那黃黃綠綠的一片“什麼”,已氣勢洶洶湧到了城牆跟前!同時,遠遠近近的原野上,還此起彼伏地伴以驚心動魄地呐喊……
戴鹿芝極目四望才發現,那所謂的“黃黃綠綠”,其實就是黃號軍的大旗。旗幟上,分別用金黃色或翡翠色的絲線繡了大字。“奉天承命”、“救民水火”、“統領義師”、“除暴安良”……什麼內容都有。
緊隨大旗後麵的,是湧動著的人海!這片人海,它在戴鹿芝視野裏無邊無際、遮天蔽日。若是照此比例推算,小小的開州城,隻不過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枚樹葉、一根枯草!“完啦……完啦!‘何二強盜’
打進來了。”戴鹿芝又氣又急。他對著那鋪天蓋地的敵陣連哭帶罵,哀歎不已。
“該死的何德勝,該死的‘何二強盜’啊……你為何言而無信?
為何如此下作?!想當初在樂旺河畔,你不是主動給我戴商山保證過嗎?!既然大家紅口白牙說得好好的,現在,你為何無故毀約——啊?!天啦……天!天!”想當初,何德勝在自己麵前信誓旦旦,且事無巨細皆悉心安排,這頗令戴鹿芝感動了一陣子。“然而,轉眼之間,你卻突然襲擊,打我州城——弄半天,這三年的和平景象,是你何德勝在麻痹我、耍弄我啊!天!天啦!”
盡管有戴鹿芝的兒子戴詠和師爺侯寅閣,分別率領各自的鄉團,在城裏、城外左衝右突竭力抵抗。然而,何德勝的黃號軍,還是一舉攻陷了開州州城。僅僅眨眼間的工夫,黃號軍就有四五百人衝進了狹窄的街巷。
戴鹿芝對著城門驚慌失措地大叫道:“佘士舉……佘士舉!佘士舉……你們快關城門啊!”可是晚了!兵單將寡的佘士舉,這時已不知去向。
“諸位!諸位……!”戴鹿芝急忙把求救的目光轉向身旁的文人。
然而,這幫文人,一個個早已嚇得哆哆嗦嗦、臉青麵黑。“諸位,你們……你們作詩的時候,不是一個個……一個個都壯懷激越嗎?諸位……現在強盜進了城,大家難道就這麼……袖手旁觀嗎?
諸位……”戴鹿芝半是鼓動半是哀求。孰料,就在戴鹿芝的鼓動、哀求間,文人全都跑光了。轉瞬間,西門這堅固的城樓上,戴鹿芝已是孤身一人。
他被黃號軍包圍在人海刀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