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口禍(4)(1 / 2)

他的腳下,是幽暗而古老的城門洞。此刻,許許多多大呼小叫的黃號軍士兵,正扛著旗幟,舉著刀槍,源源不斷地從城門洞裏湧出。人群那密集的程度,令戴鹿芝想起了遮天蔽日的蝗蟲。雖然戴鹿芝知道,自己絕非黃號軍的對手,但他仍打定主意要拚死一搏。

他咬牙切齒地盤算道:一人拚命,十人難敵!別看我戴商山乃一介書生,隻要我不顧生死狠命拚殺,多少總能把你撩翻幾個!

戴鹿芝撩開官袍的下擺,從腰間拔出一把明晃晃的短槍來。撫摸著這把木把子的短槍,悲憤至極的戴鹿芝禁不住流淚歎息道:

“‘佛朗機’啊‘佛朗機’,事到臨頭,身不由己!今日,你就助我殉節吧!”

戴鹿芝一手提槍,一手撩起官袍的下擺,然後將其從容地搭於左肩上。

“殺我可以,不許糟害百姓!”

戴鹿芝大吼一聲,手持短槍衝下城樓,衝入了人群密集的敵陣之中!他一麵衝,一麵揮動槍管,朝敵陣“砰砰”亂摳扳機!每摳出一槍,戴鹿芝都要悲切地大呼一聲:“殺我可以,不許糟害百姓。”

再摳出一槍,他又如此大呼一聲……哪諳文人打仗心狠手拙,待幾槍響過,他才發現自己槍槍脫靶,連頭發都沒有傷著人家!

這老頭兒的怪異舉止,轉瞬就引來了數十名義軍的圍觀。義軍士兵們笑嗬嗬地將其團團圍住,嘻嘻哈哈地戲耍他。大家你推一巴掌,我抽一耳光,直打得戴鹿芝暈頭轉向。那把“佛朗機”,則被義軍士兵強行搶奪過來,羞辱般地擲於地上。

戴鹿芝深知大勢已去,不由失聲痛哭……

一個義軍士兵撿起“佛朗機”,輕蔑地塞進戴鹿芝的手裏。“喂,狗官看好,”那士兵不屑一顧地譏諷道,“這是你的‘佛朗機’。有膽量你就把它摳響!”

戴鹿芝越發地羞愧難當。

突然,他真的在這眾目睽睽之下,遲疑地舉起了短槍。但是,這“佛朗機”的槍口,並未對準麵前的敵人,而是被戴鹿芝抵在了自己喉嚨上。“哈哈……了不起,了不起!快摳扳機!”眾義軍士兵撫掌大笑道,“狗官,你快摳扳機啊!”

戴鹿芝淚流滿麵……

這時候,戴鹿芝的結發妻子姚氏,已在衙門中上吊身亡,他的兒子戴詠,則死於亂陣之中——當然,戴鹿芝對此一點也不知情。

他隻是想起了一首叫枟梨花枠的古詩。那首枟梨花枠是大清康熙年間,綏陽舉人陳修和的妻子、四川婦女高氏寫的,全詩僅二十八個字:“狂風陣陣攪梨花,粉落牆隈與水涯。玉減香銷何處覓?空餘粉蝶過鄰家。”還想起了陶淵明那膾炙人口的名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淚流滿麵的戴鹿芝,痛苦萬分地抬起頭來。

在他身旁,那些黃黃綠綠的“什麼”,比先前還要密集;而遠處更多的黃黃綠綠,則仍在排山倒海地朝這邊湧動。槍聲、慘叫聲、呐喊聲……在秋天的殘陽下,遠遠近近各種各樣的聲音,如濃稠的墨汁般地擴散開來,並放大了若幹倍地在他耳畔轟然作響!他的耳膜,都幾乎要給那些聲音震破了!開州知州戴鹿芝清楚:城外更多的黃號軍士兵,正在潮水般地向他湧來!玉減香銷何處覓?空餘粉蝶過鄰家!玉減香銷何處覓?空餘粉蝶過鄰家!戴鹿芝口中喃喃自語著,毅然決然地摳下了短槍的扳機……

何德勝進城了!

何德勝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喜滋滋走在開州城的街道上。“哈哈……金榜題名時算個哪樣!洞房花燭夜又算個哪樣!運籌帷幄,一戰而勝,這才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啊!”何德勝為此心滿意足!

然而,當正在巡視戰場的何德勝,聽說開州知州戴鹿芝自盡身亡的消息時,不由大驚失色。“他……他不是已經調離開州了麼。啊呀……趕緊搶救!”他吩咐軍醫,“你必須給我把他救活!”然而,等何德勝滾鞍下馬,血肉模糊的戴鹿芝已一命嗚呼!他“嗵”地一聲,痛苦地跪倒在戴鹿芝的屍體跟前。“戴商山!商山老弟你莫死啊!”

何德勝抱著那屍體嚎啕大哭,“你莫死啊商山老弟!商山……我的商山老弟你莫死啊!”此時,身體尚有餘溫的戴鹿芝緊閉雙目,他對何德勝的痛哭也罷,自責也罷,全都一無所知。隻有那黏稠的鮮血,弄了何德勝一手一臉。

何德勝這才知道:自己被晏某蒙騙了。他不由悔恨交加!

“晏景洪!”何德勝咬牙切齒地大聲吼叫,“晏景洪……你、你這個狗雜種!”

出征之前,趙火槍在何德勝那裏接受了一個特殊任務——監視晏景洪。此刻,晏景洪自知大事不妙,便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在紛亂的人群裏東竄西拱,想趁亂逃離,但他當即被趙火槍攔了回來。“晏景洪你這個雜種啊……”何德勝還在那裏咬牙切齒地叫罵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