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五載(746年),王忠嗣指揮唐軍先後在青海湖、積石山一帶與吐蕃作戰,均取得了勝利。
王忠嗣麾下有兩位十分優秀的將領,一位是哥舒翰,另一位是李光弼。
哥舒翰是突騎施人,屬於哥舒部落,祖輩是哥舒部落的酋長,父親哥舒道元,曾擔任安西副都護。哥舒翰家財萬貫,他性格豪爽,酒量驚人,有任俠的精神,是一諾千金的人物。他屬於大器晚成之人,四十歲時父親去世,他便客居長安城。在長安居住期間,曾經遭到長安尉的白眼,看不起他,由是便發憤圖強,仗劍到河西,希望能在戰場上建功立業。
當時河西節度使王倕覺得哥舒翰是一位人才,便提拔他為經略。哥舒翰開始嶄露他的軍事天才,治軍嚴整,三軍無不震懾。王忠嗣接任河西、隴右節度使後,對哥舒翰的才能讚賞不已,提拔他為衙將。哥舒翰雖然是一位胡人,但深受中原文化的影響,熟讀經史,尤其精通《左傳》與《漢書》,對古代的英雄人物充滿敬仰之心,疏財仗義,深得士兵們的愛戴。
李光弼跟哥舒翰一樣,也是胡人。他是契丹人,生於營州柳城,其祖上是契丹的酋長,父親李楷洛,曾擔任朔方節度副使。李光弼年輕時就崇尚氣節,出身於遊牧民族的他自小便善於騎射,跟哥舒翰一樣,他也十分喜歡讀《漢書》,從中汲取古人的精神。年輕時,李光弼便開始軍旅生涯,為人莊嚴堅毅,沉勇有大略。天寶初年,升遷為朔方都虞侯,當時的朔方節度使王忠嗣慧眼識英雄,常對人說:“李光弼日後地位必居我之上。”果然,後來李光弼成為與郭子儀齊名的大唐名將。
在中國曆史上,朝廷內鬥爭的殘酷性,往往甚於戰場。王忠嗣身兼四個節度使之職,大唐的勁兵猛將,盡在掌握之中,這不得不引起宰相李林甫的妒忌。李林甫擔心王忠嗣的聲望太大,總有一天將登閣拜相,這無疑是他的心腹之患,所以不斷地打壓王忠嗣。王忠嗣心知肚明,便堅決推掉了河東、朔方節度使二職,隻保留隴右、河西節度使之職。
王忠嗣在軍事上很倚重哥舒翰。天寶六載(747年)的秋季,王忠嗣命令哥舒翰率軍出擊吐蕃。當時哥舒翰有一名副將,在軍階上與哥舒翰相同,不肯聽命於他。哥舒翰為了樹立權威,竟然將副將擊斃,王忠嗣沒有怪罪他,此後全軍上下對哥舒翰無不畏懼。
哥舒翰之所以敢如此囂張,也是因為他英勇善戰。以往每到秋收季節時,唐軍積石兵營的小麥成熟時,吐蕃就派出騎兵前來搶奪,每次都大掠而歸,唐軍一點辦法也沒有。當時邊區幹脆把這片耕作區叫“吐蕃麥莊”,似乎專門為吐蕃而耕作。哥舒翰到任之後,在秋收到來時,先在農田兩側埋伏士兵,等到吐蕃人進入農田開始搶奪糧食時,伏兵突然殺出,截斷吐蕃人的退路,然後兵營中的大軍傾巢而出,將吐蕃軍隊包圍起來,前後夾擊。這些來搶糧食的吐蕃部隊全軍覆沒,無一人漏網。這次戰鬥之後,吐蕃人再也不敢冒險前來奪糧,這樣就確保了前線的糧食供應。
王忠嗣很清楚地看到,大唐與吐蕃在玄宗時代打了幾十年戰爭,雖然稍占上風,但是卻無法擊敗吐蕃,吐蕃的軍事力量仍然十分強大,唐與吐蕃陷入曠日持久的拉鋸戰之中,這是一場消耗戰。雖然玄宗皇帝自恃國力強大,有開拓疆土的野心,但是吐蕃政局穩定,並占據青藏高原的天險之地,易守難攻,要消滅吐蕃談何容易。
從突騎施與突厥兩大敵對勢力的敗亡中,王忠嗣得出一條結論,隻有當敵人內亂時,大唐才有機可乘,所以他耐心地等待並觀察吐蕃政局的變化。
一心想開邊拓土的唐玄宗顯然按捺不住了,他下令王忠嗣進攻被吐蕃奪走的石堡城,但是王忠嗣倔強地拒絕了。
王忠嗣上書唐玄宗:“石堡城憑借天險與堅固的城防,吐蕃又以舉國之兵力屯駐在附近,如果我們兵臨城下,非傷亡數萬人不能攻克石堡城。臣以為以如此高昂的代價得到此城,得不償失,不如厲兵秣馬,靜觀吐蕃局勢的變化,一旦有機會,便可乘機西取吐蕃。”
唐玄宗看了王忠嗣的上書後,心裏十分不痛快,暗暗想到:“王忠嗣啊王忠嗣,我把天下勁兵都交給你,你卻要違抗我的命令。”
王忠嗣不幹,自然是有人要幹的。
將軍董延光自告奮勇,請求襲取石堡城。
這下唐玄宗高興了,當即指示王忠嗣,分派一部分兵力,協助董延光襲取石堡城。對於皇帝的指示,王忠嗣不得不聽從,但卻陽奉陰違,董延光所提出的要求,王忠嗣總是拖拖拉拉,並不積極配合。
這下子董延光憋了一肚子的怨氣。
董延光可是皇帝親自指派的大將,不好得罪啊。此時李光弼找到王忠嗣,對他說:“大帥愛惜士卒的生命,所以不想攻打石堡城,雖然表麵上接受皇帝的命令,實際上卻想阻止這次軍事計劃。但是大帥不要忘了,這次軍事行動乃是皇帝批準的,如果董延光不能奪取石堡城,必然歸罪於大帥。依末將之見,現在軍中府庫充實,不如先未雨綢繆,拿出幾萬段錦帛,堵住他的口。”
王忠嗣歎了一聲道:“現在拿數萬將士的生命去奪取一座城堡,即便得到也不足以擊垮對手,得不到也無損於國家的安全,所以忠嗣不敢做這樣的事。忠嗣現在倘若被皇上責備,頂多就是調回都城擔任金吾將軍、羽林將軍,再糟也就是調到黔中地區當幕僚,我又豈可拿數萬將士的鮮血來保住我的官帽呢?李將軍,我知道你也是為我著想,但我已經下定決心,你不必再說了。”
李光弼聽了之後以尊敬的口氣說道:“我隻是擔心大帥受到牽累,所以不敢不說,今天看到大帥有古賢者之風,非光弼所能及也。”
由於王忠嗣的消極配合,董延光根本無法完成攻克石堡城的任務,他非常氣憤,上書唐玄宗,狀告王忠嗣阻撓整個軍事計劃。
這件事情,根本分歧在於對戰略的理解不同。在唐太宗以及唐高宗的早期,唐軍的戰略意圖都是立足於大縱深突進,以殲滅敵軍有生力量來打垮對手,所以不戰則已,一旦開戰,必然是規模龐大的總體戰。但是從高宗後期經武則天到唐玄宗,唐軍已經失去早期的大縱深戰略思想,而是立足於一城一池的爭奪,所以戰爭雖然曠日持久,但卻無法製敵於死地。從王忠嗣的話中,可以看出他已經放棄這種逐城逐地爭奪的軍事觀念,寧可坐等時機的成熟,一擊致命。
然而王忠嗣的致命錯誤,在於低估了朝廷內部權力鬥爭的殘酷性,以李林甫為首的權臣,抓住他的這次違抗軍令的把柄,準備置他於死地。
董延光的狀告已經令王忠嗣的處境相當不妙,李林甫火中加油,指使人狀告王忠嗣,稱王忠嗣自小生活在宮中,與太子忠王李亨打小就是好朋友,準備出兵擁護太子登上皇位。平心而論,對於王忠嗣這位烈士之後,唐玄宗對他一直非常信任,甚至讓他兼任四個節度使之職,兵權之重,為唐開國以來所僅有。但是李林甫的這次發難,拿捏的時機真是恰到好處,對皇帝的指令,王忠嗣陽奉陰違,這不得不使唐玄宗對王宗嗣的忠心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在這個時候忽然又有人告發王忠嗣企圖謀反,唐玄宗怎麼能不深有戒心呢?於是一紙詔令召回王忠嗣,並交由三司(禦史台、刑部、大理寺)共同會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