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身上光溜溜,沒有自己的皮毛,又丟了鹿皮衣服。
男孩走得很艱難,赤條條的身上,摔得青一塊紫一塊,眼淚在臉上凍成冰,又有淚水順著冰淩往下流。
走著,摔著,摔著,走著,男孩的腰就不由自主彎下來,兩隻手就自然而然落了地。四隻腳比兩隻腳多了一倍支撐,就能少摔幾個跟鬥,彎下腰比直起腰少了一半高度,就能少招一點風。
但是,男孩還是追不上花熊,男孩隻有五歲啊,從來沒走過這麼遠的路程。
走不動的時候,男孩就使出看家本領,讓哭聲在平原上震蕩,讓始祖母放慢腳步。
男孩畢竟是智人了,哭著,走著,想著,就有了主意。當始祖母用舌頭溫暖他的時候,一翻身,就抱住了始祖母的脖子,一抬腿,就趴到了始祖母的背上。
男孩重量輕,始祖母馱得動,男孩身子軟,始祖母還覺得挺舒服。更重要的是,這樣就不用走走停停,加快了速度。
就這樣,廣袤蕭條的平原,一點點遁去,跌宕起伏的太行山脈,一點點升起。
山路危險,一不留神,就會掉下萬丈深淵。山路崎嶇,累死累活,也走不了多少距離。可是山路旁有山崖山洞,又能讓他們避雪擋風。
現在,這支小小的隊伍,就正在太行山脈的山洞裏,休養生息。
始祖母瘦了,沒有了滾圓的肩胛,鼓脹的腰身,粗壯的腿,隻有一副兩米五的骨架,挑起一張黑白的皮。
小雌貓瘦了,半年的光陰,看不出身子變長,也看不出腿腳長粗,隻有一條條的肋骨,清晰可數。
小男孩也瘦了,眼睛更大,眉骨更高,兩隻小手像雞爪,兩條細腿像竹竿。
不過,瘦歸瘦,經過半年的冰雪打磨,大家都變得更能忍饑耐寒,更能抵抗苦難了。
現在,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進食了,一個個昏昏沉沉,臥在地上,靠著石壁。
始祖母曾一天又一天地出外覓食,又一次一次的空手而歸。
白茫茫的天地,沒有飛鳥,沒有走獸,甚至沒有一株草,一棵樹。年複一年的嚴寒中,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都死了。
山洞裏有一堆灰燼,是南撤的智人留下的,也許是十年百年千年以前。
石壁上有橫七豎八的爪印,是為了抓吃上麵的草根,也許是人也許是獸。
但是,今天,當一切活的和死的都不複存在,當一切吃的喝的都無影無蹤,他們到哪裏去尋求一條生路?
在極度的饑餓中,始祖母的眼睛發出兩道綠光,在幽暗的山洞裏移動著,掃描著,一遍,又一遍,終於停在了小男孩的身上。
男孩驚恐地睜大眼睛,他想放聲痛哭,卻發出一聲尖叫。
綠色的目光抖了一下,從男孩的身上移開,繼續在幽暗的山洞裏掃描。
男孩坐不住了,顫抖的手撐著,細弱的腿蹬著,拚命地向洞口爬去。
當兩道綠色的目光重新掃過來時,男孩就連滾帶爬地出了山洞。
男孩默默地哭了,對著蒼天,對著大山,對著自己瘦小的身體。
整整半年,男孩跟著始祖母一起走,一起吃,一起睡,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母親。但是,就在剛才的一瞬間,男孩突然長大了,懂事了,獨立了。
男孩用手背抹去冰冷的眼淚,四手四腳往前爬,前後左右到處看,在那個快要凍僵的小腦袋裏,隻裝著一個念頭:
吃的,吃的,吃的……
男孩在始祖母的背上趴慣了,自己走就會摔跟頭。不過,現在的男孩長大了,懂事了,獨立了。所以,摔疼了,也不哭,摔傷了,也不叫,舌頭舔一舔,小手揉一揉,接著走,接著找。
摔到99個跟鬥時,男孩的肚臍眼紮破了,流血了,男孩終於掉淚了。
就在這時,男孩發現,紮痛他的是一根樹枝,還頂著兩片樹葉。
吃的!吃的!
男孩忘了肚子疼,抓起樹葉就往嘴裏塞。可是,樹葉就像兩塊冰,掉進肚子就化了。
樹枝插在雪地裏,男孩就跪到地上,用手刨。
刨啊刨,又有了兩片樹葉子!刨啊刨,樹枝下麵露出了劍齒象的鼻子,鼻頭上麵就有了灰色的肉球。
男孩握住樹枝,用力搖,用力拔,差點搓掉了皮。
男孩含住肉球,用力啃,用力咬,差點硌掉了牙。
男孩想到了火,在周口店的葫蘆洞,男人女人用火去燒化堅硬的冰,用火去燒軟硬邦邦的肉。但是,葫蘆洞裏的篝火和男人女人們一起,埋在大山的肚子裏了,想也是白想。
男孩想到了石頭,在周口店的葫蘆洞,男人女人們撿來尖利的小石頭,又在大石頭上磨得更鋒利,綁在樹枝上殺獵物,捏在手裏剝獸皮。但是,這裏到處都覆蓋著冰雪,根本沒石頭。
突然,男孩想到了山洞裏的花熊,想到了她們又尖又利的牙齒和爪子。男孩眼睛放光了,連走帶摔回山洞。
“花熊--”
“花熊--”
男孩一邊走一邊喊,兩隻花熊就來到了山洞口。
“大象--”
“大象--”
男孩揮舞著手裏的樹枝使勁喊,兩個奄奄一息的生命,趴在地上就是不動。
男孩在雪地裏使勁跳,就跳出了一個好辦法。
男孩走近小花熊,舉起樹枝敲腦袋,一下,你不動,兩下,你不起,三下四下,起來了,男孩扭頭就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