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跑,花熊追,一追就追到了山坡下,一看就看見了象鼻子。
奄奄一息的生命,立刻有了力氣,暗綠色的目光立刻變得雪亮。始祖母和小雌貓有八副利爪,兩對利齒,刨開堅冰,撕裂象皮,隻是時間問題。
粗壯的象鼻子和龐大的象頭被刨出來了,還有兩根慘白的象牙。
觸到象牙時,始祖母猶豫了片刻。那兩根寒光凜凜的劍齒,曾經是讓一切猛獸,也包括自己,望而生畏的武器。現在,卻因為主人的死亡,失去了尊嚴,也失去了保護主人的能力,靜靜地,哀哀地,躺在那裏,聽憑侵犯,任由宰割。始祖母的黑眼睛裏閃過一道悲傷的漣漪。
那是一隻成年的雌象。當天氣沒有變冷,樹木還很蔥蘢時,廣袤的華北平原上,曾有過無數隻雌象,率領著七八隻,十幾隻,大象和小象,在森林裏漫步,在溪水裏打滾,在草地上進食。沒有誰去打攪他們,不論是飛揚跋扈的大熊貓,橫衝直撞的黑熊,鑽來鑽去的鬣狗,還是成群結隊的豺狼。
沒有誰會招惹他們,因為他們的體形太大了,大得讓一切猛獸望洋興歎。他們的劍齒太威武了,威武得讓一切尖牙利齒自慚形穢。
然而,曾幾何時,正是身體太巨大,才不堪食物的短缺,也正是劍齒的威武,才不堪沉重的負擔。才成為冰天雪地裏,最早犧牲的物種。
死者死矣,生者還要繼續。濃厚的傷感和憂鬱,並沒有阻止始祖母的饑腸轆轆,也沒有擋住她的尖爪利齒。
劍齒象的鼻子和頭顱被無情地撕裂了,抓碎了,一塊,一塊,又一塊地,滾進了始祖母的肚皮,也塞滿了小雌貓和男孩的嘴巴。
喜出望外,大快朵頤,男孩的臉上有了笑容,小雌貓的肚皮鼓了起來,再看那始祖母,正昂首挺立,傲雪迎風。
飽餐一頓之後,始祖母沒有把剩下的食物帶走。劍齒象的身體太大,大到無法一次刨出來。再說,這方圓幾十裏,沒有走獸,沒有飛鳥,甚至沒有一隻蚊蠅,又何必搬回山洞呢?累了,回山洞休息,餓了,來這裏進餐,不是更合理,更省力?
但是,還是會有想不到的事情。
當三個填飽了肚皮,養足了精神的幸運者離去後,一隻小黑熊出現了,一隻三歲的小雌雄,就住在旁邊的山洞裏。一個月前,她的母親老黑熊出去覓食,從此就沒有回來。孤獨的小黑熊在山洞裏苦苦地等待,悲哀地嗚咽。由於饑餓,她也曾走出山洞去尋覓。但是,得到的隻有淒涼和失望。她還太小,不懂得失去母親之後,應該繼續往南走。她就那樣孤苦伶仃地待在山洞裏,消耗著瘦弱的身體,釋放著幼小的生命。
就在彌留之際,她聽到了生命的聲音,是那個男孩的叫喊聲。還有比這更親切更有召喚力的聲音嗎?小黑熊睜開眼睛,把自己的半個靈魂,從地獄裏拽出來,恢複了清醒。
拖著皮包骨的身體,小黑熊爬到山洞口,恰好看到生命們正在大吃大嚼。口水順著嘴角流淌,可她卻不敢走出山洞。她是在南遷的途中出生的,沒見過熊貓和智人。
對異類的恐懼在阻擋,對食物的渴望在推動,小黑熊就站在那裏,眼巴巴地看著,直到始祖母他們離去。
怯生生,顫巍巍,左顧右盼,小黑熊終於走出了山洞,盡管她也沒見過劍齒象,卻一點也不懼怕。因為她已經死了。在這個世界上,不論是誰,不論有多麼威猛,一旦失去生命,也就失去了一切。
小黑熊很快就吃飽了,有了精神,有了力氣,也有了天真,就直立起來,哼哼著舞曲,一圈,一圈,又一圈地旋轉起來。她的胸前,就亮出一彎白色的月亮。
3天,5天,3個相依為命和一個幼小膽怯的生靈,分享著劍齒象的犧牲。
10天,20天,再豐盛的大餐也有用完的時候,換來的卻是四個幸存者的身體健壯,生存信心。
艱難的始祖母的身子圓滾滾地鼓起來,又有了天神威風。
小雌貓長大了,竹筍拔節似的,把那半年的損失補了回來,盡管算年齡,她還是隻亞成體,但是饑寒交迫的曆練,天賜美食的滿足,使她早熟,也有了天之驕子的神氣。
小男孩也高了胖了,塌陷下去的腮幫子鼓起來,撐起一張圓臉蛋,烏溜溜的大眼睛,閃爍著自信和堅定。那根從象鼻子裏拔出的樹枝,始終握在手裏,白天,是拐棍,晚上,是夥伴。
抱著那根樹枝入睡的男孩,作了很多夢。有噩夢,也有美夢,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艱難的始祖母,小雌貓,還有一隻怯生生的小黑熊。
幾天前,男孩就發現了那隻小黑熊。黃昏時,他到山洞外去撒尿,就看見她在吃象肉。他沒有趕走她,也沒有驚動她,隻是悄悄地看。小黑熊又香又甜的吃相,讓他看到了自己,小黑熊天真無邪的舞蹈,又牽出了他的笑容。畢竟,在這艱難困苦的日子裏,讓人開心的事太少了。
劍齒象被吃完的第二天,始祖母就決定開拔了,趁著身強力壯,也趁著好天氣。他們還要走很遠的路程,還要麵對無數的艱難困苦。
還是老規矩,始祖母開路,小雌貓居中,小男孩斷後。隻是男孩身上多了三件寶貝:
一塊結實的象皮,綁在腰間,是擋風保暖的皮衣。
一個灰色的肉球,吊在胸前,是逢凶化吉的護身符。
一根磨光的樹枝,握在手裏,則是能帶來好運氣的魔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