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藍氏聽了連忙答應,因為她畢竟還是讀過書的女人,又沒了丈夫。如今要她再拋頭露麵風吹日曬地下地幹活,簡直對她是更大的羞辱。老鄭的主意解決了她的難題,但是另一個麻煩又出來了。她還是個風韻不減的俏寡婦,家裏成天進出著個健壯的大老爺們兒,這合適嗎?
為了戴家的名譽,也為了自己的清白,戴藍氏在戴家祠堂發下重誓,要一輩子不再嫁人,專心把孩子拉扯大,讓戴氏一門再次興旺發達。
這一切都看在年幼的戴春風眼中。雖然不太明白母親說的是什麼,但是他卻完全能夠感受到母親是在為了這個家,犧牲掉自己的快樂。於是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就有這樣的念頭,母親是最最偉大的人。因此他從小就形成了對母親的崇拜,這種孝順持續了他的一生。
雖然生計問題解決了,但是因為土地不多,每年的收入有限。而且家裏除了靠戴藍氏給人縫縫補補掙來的微薄收入外,也沒有其他的進項,隻有靠戴藍氏省吃儉用,精打細算,才能勉強維持住一個家的花銷。小時候不管到哪兒都有長工跟著,爺爺抱著,每餐飯也是大魚大肉的小春風,如今也吃過了粗糧野菜,嚐到了世態炎涼的滋味。這些不隻在他心上留下了永遠的陰影,也讓他有了出人頭地的決心和動力。
戴春風和弟弟在母親的指導下,很小的時候起就開始讀書識字。《三字經》、《千家詩》、《幼學瓊林》這些也都是早已熟記在心。戴春風從小聰明過人,但是聰明孩子也自有聰明孩子的淘氣。雖然讀書並不用功,但是背起書來卻比誰都快。那些淺顯一點的他幾乎能過目不忘。所以每天母親布置的功課,他很快就能完成,然後就溜出家門,領著村裏七八個孩子一起掏鳥蛋,偷瓜,竊蠶豆,滿足自己永遠填不飽的胃口。因為他個子小,又跑得快,所以每次被偷的人家都不會把他當作主謀。就算被抓到了,他小腦袋瓜一轉,就能想出主意來脫身。因此這偷雞摸狗的勾當也進行了很久都沒有被母親發現。
這一天他領著小夥伴偷了一大把村口戴二伯新曬的蠶豆,看著二伯從屋裏追出來,他一吹口哨,一群小孩就往不同方向逃開了。他帶著弟弟兜著滿滿一衣襟的戰利品,正躲在家中的角落裏偷偷享用,忽然耳朵就被人揪住了。他“哎喲哎喲”地叫著,被媽媽拖到了廳堂,衣襟上的蠶豆掉落了一地。弟弟嚇得一下子躲到了廚房裏,不敢出來。戴春風見廳堂裏坐著的正是戴二伯,心知這次是逃不過去了,連忙大喊著:“媽,快放手,耳朵,耳朵要扭掉了!”
戴藍氏又是心疼又是氣憤,使勁甩開手,就壓著春風的腦袋,讓他跪在二伯麵前道歉,一麵賠笑著對二伯說:“二哥,春風還小,都怪我管教不嚴,讓他做出了這種事情,辱沒了戴家的門風。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一個孩子過不去了。”
戴二伯皺著眉頭說:“弟妹,咱都是同族的,我肯定是不會為難你的。隻是春風這個孩子實在太可惡了。偷蠶豆這可不是第一回了。從前還有一次半夜他領人到我們家去偷西瓜,等天亮了我一看,哎喲那叫一個心疼,所有大瓜都被他們砸光了。那時我還不知道是誰幹的,還跟村裏那幾個流氓吵過架。誰知道後來聽人家說,看見幾個小孩在分西瓜,我也沒疑心到他身上。可這次是我親眼看到的,現在人贓俱在,你叫我還能裝作沒看見嗎?”
春風眼珠一轉,揚聲說:“二伯,你誤會我了。拿蠶豆的是我,可我不是偷。”
戴藍氏見兒子還在頂嘴,連忙戳了他腦門一下,罵道:“媽是怎麼教你的,不告而取則為偷。你這不是偷是什麼?”
春風振振有詞說:“拿他人家的東西才是偷,拿自己家的東西怎麼算偷?”
春風年紀雖然小,可是話一出口,倒把大人們說得愣了一下。戴藍氏沉吟了一下說:“春風,雖然我們兩家是親戚,可這也不是說你可以把二伯家當作自己家。”
春風立刻回過頭瞪了二伯一眼問:“那麼,為什麼爹死的時候,二伯可以隨便來我們家拿東西呢?”
小春風人微言輕,可這一句話卻一下子說到了戴二伯的痛處。一直拿著水煙袋吸個不停的二伯忽然嗆了一下,狼狽地咳嗽起來。
小春風接著說:“我記得小時候家裏有一張這麼大的紅木桌子,四四方方,沉沉的,我們一家一直都在那上麵吃飯。可是爹死的時候,為什麼二伯來把桌子搬走就不叫偷,我拿二伯一把蠶豆就算是偷呢?還是說大人拿東西不叫偷,小孩拿東西就叫偷?”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戴藍氏氣得舉起巴掌就要打下去,二伯站起來說:“算了,一把蠶豆就算了。看好你家春風,要是他再敢來惹事,我一定不放過他。”二伯說完,搖搖頭走掉了。
春風扭過頭,看著二伯倉皇逃去的背影,得意得像打了勝仗的將軍,神氣活現地一屁股坐下來,撿著地板上的蠶豆吃。可是他的手剛剛伸向豆子,手背上便挨了一鞭子,馬上就是一道火辣辣的疼。任春風如何機靈,終究是一個才七歲的孩子,挨了打隻會嗷嗷地哭。春風哭得是一臉委屈,不解地望著媽媽。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占了上風為什麼還要挨打。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是幫著媽媽說話,反而要挨媽媽的鞭子。
打在兒身,疼在娘心。戴藍氏聽著春風的慘叫,已經是滿臉熱淚。可是她不能停,她必須讓屋外的二伯聽到春風的哭聲,她必須教會春風在這個家族裏的生存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