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樹葉灑落下來,將窗戶也照暖,操場上傳來陣陣歡呼聲和球類碰撞的聲音,離得遠,但還是聽得見。
元靚那若有若無的視線,如同蠶絲般,無聲纏繞過去,把楚聽玄籠罩著,左手摸進兜裏,掌心裏攥著一個堅硬物體。
楚聽玄不管眾人目光,穿著藏青色學校女生統一製服裙,腿細筆直,套著加絨肉色絲襪,隨意踏進教室,隻是男性骨骼發育,關節處凸起,顯得有些力量感。
楚聽玄眼眸微彎,尾梢揚起柔軟輕弧度,明澈的眼瞳勾起一池瀲灩。
“靚靚,好看嗎?”
他的尾音微卷上揚,帶著點隨性和懶散。
元靚很快挪開目光,把椅子往後挪了些,視線凝固在桌麵的試卷上,過了兩三秒,才不解地說:“楚聽玄,你幹嘛?”
“其實我準備戴假發的。”
楚聽玄眼底暈過一抹清淺笑意,沒忍住輕笑了聲,從桌子裏摸出那坨像退潮時被海浪拍上來的海帶絲似的黑長直假發,故意扔到元靚腿上。
“呀!”
元靚一驚,拽著就甩回去,雞皮疙瘩從後背伸到脊梁骨,直接往腦殼上冒。
“這個還給你。”
元靚頰麵微微紅了幾分,染上水彩似的紅暈,纖長卷翹的眼睫毛如同蜻蜓翅膀般,攜著烏雲,忽閃著。
楚聽玄單手鬆散地撐著下頜,眼睫微垂,額頭發株有些微濕,沾了點霧,眸色清亮,似是經久不衰的霧氣在瞳仁中凝結成了琥珀。
“你……”楚聽玄扯了唇,眯著眼睛,扶著額頭,有些無可奈何。
元靚試探一下,又遞過去一顆橘子味硬糖,特細心,還給他剝開塞嘴裏,“就……你內心其實有個女孩子吧?”
楚聽玄咬碎了嘴裏的糖,摸起那個粉色亮鑽水晶蝴蝶夾看了看,翻來覆去的,動作懶散地靠著牆,眸色如同偶然掠過的白鷺,吹皺一池春水。
“靚靚,怕嗎?”
元靚仔細回味這句話,他應該算是默認,連忙安慰他,“沒事的,這很正常,我心裏還是個男子漢呢,就是……還沒覺醒。”
楚聽玄手順著她腦袋下移,虎口卡住她下巴,往上抬了抬,似是在憋笑,睫毛都顫了顫。
元靚被迫仰起頭看著他。
“靚靚,我有些怕,能覺醒一下嗎?”楚聽玄眸色流轉,順著水一直往下,再往下,略帶玩味的笑意,藏在不易察覺的眼角裏。
元靚思考了得有兩分鍾,搖了搖頭掙開他的手,拿個便利貼,左手握著黑筆,專注地畫著兩撇胡子,啪嘰一下拍在嘴上。
“我是男孩,我叫元大胡子,我有大胡子,可拆卸的。”元靚扭著腰,把原來甜糯的嗓音故意壓低,裝成變聲不成功的老年人。
“靚靚。”楚聽玄喚了聲。
“我叫大胡子。”元靚不理。
後麵那倆冤家沒忍住,異口同聲地打趣著:“我瞅你倆像大傻子。”
元靚與楚聽玄對視一瞬,兩人嘴角都蹦出笑意,笑到腦袋都疊在一塊兒,連卷子上的字也變得模糊。
熹微時,幾縷麥芽糖似的光透過走廊法梧枯枝,黑褐色的枝條僵硬得像個士兵,灑下線筆勾勒的樹影,打落在畫布上,怎麼著也帶了絲悲涼。
元靚累了就靠在楚聽玄懷裏,枕著他的胳膊,輕輕眯了一個課間,每節課都有那浪蕩大神王皎然打趣。
“喲——,小媳婦又睡了?”
“知道還不小聲點。”
就像語文中的變換句式,詞意總不變,約等於每節課都是相同的。
楚聽玄總是輕捂住元靚的耳朵,邊說話還能分心撚耳垂。
天色已落幕,萬物都在打瞌睡,路上還殘留著坑坑窪窪的水漬,裏麵纏繞著法梧絮,如同顏色在學童潮濕的畫紙裏,彼此交融,淩亂肮髒。
天邊低懸,那顆藍星的幽光,有些凶惡,長著女巫般的眼睛。
門口小賣部紅白條紋棚下有幾個櫃式自動飲料機,貨架上有罐百事可樂剛被抽走,後邊那罐順著滾輪的轉動補上,發出哢啦哢啦的輕微響聲。
顧客進門時有僵硬機械的女聲播報“歡迎光臨”,店內有線廣播中宣傳牛奶巧克力的流量偶像說話聲無時不歇,店員熟悉的招呼聲,掃描條形碼的“嘀——”聲,還有商品被扔進購物籃的聲音、抓著塑料包聲、來回走動的高跟鞋“噠噠噠”聲……
“靚靚,餓不餓?”
楚聽玄抬手將元靚額前被風吹得有些許淩亂的發絲別到耳後。
“肉夾饃。”元靚說,用手指了指吧台上的保溫櫃,裏麵籠罩著昏黃的光。
元靚坐在吧台高腳凳上,接過楚聽玄遞過來的肉夾饃,咬了一大口,直視著玻璃窗外,有點雨飄玻璃上,激起一片朦朧,原來玻璃也會流淚。
元靚眼睫簌簌顫動,鼻尖溫熱,耳裏全是嘈雜,扭頭看到楚聽玄,握緊被熱氣熏得有些潮濕的紙殼,彎了彎眼睛,小聲道,“要吃魚丸。”
楚聽玄唇角是溫淡懶散的笑意,把紙杯放到她麵前,垂著眼皮,抬起左手捏著竹簽子,插了個魚丸遞到元靚唇邊,隻覺得元靚嘴巴小小的,包不下這奶白色魚丸。
“燙。”
元靚隻輕咬著,還沒吃便往後一退,乖乖地坐著,啃著肉夾饃,眼神有些空洞,隻是愣神地望著被拴在馬路邊法梧桐下中華田園犬。
它生活得不錯,胖胖的。
可想必精神一定是空虛的吧。
路人隻管喂,不帶回家。
如果完全悲觀就好了,就是有那麼一點點希望才慘。
每一次渴望總在背影中消磨。
楚聽玄左腳搭在凳子腿上,偏著頭,看著元靚,把那魚丸在嘴邊吹了兩下遞給她,她不吃,就收回來,吞進自己的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