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小苦點頭說:“你會說笑話呢,可是我笑不起來,其實也該去哭的,不知為何,也哭不起來--但我在夢裏見著親人的時候會哭,哭他們狠心不要我。”
漢子說:“不講這些了,說說你自己吧,今後打算怎麼辦?”
譚小苦說:“我想回家。”
“你家中沒親人,連叔叔、舅舅都沒有,誰給你飯吃啊?誰給你衣服穿啊?”漢子緊盯著譚小苦。
“我不知道。”譚小苦垂下頭,“其實我也有十七歲了,如果不是體弱個小,應該是可以養活自己的。我真恨自己為什麼不長高……”說著,就嚶嚶哭了起來。
“我看你也沒什麼好路,古人說‘天無絕人之路’,今天你在這裏遇上了我,或許這就是緣分,我也不妨順了天意,收你為徒,雖然談不上什麼出息,但吃飯應該是沒問題的。”
譚小苦喜出望外,他也不問這漢子幹的是哪門勾當,便拜他為師。經了解,這漢子名叫朱子湘,居住在城內,這茅棚是他招攬生意的地方。譚小苦這才注意到。城牆下這樣的草棚還有好幾個。朱子湘到底從事何種職業?譚小苦雖然很關心,但也不敢多問。
朱子湘手搭涼棚望天,見太陽已經逼近西山,就說:“時候不早了,一天你就吃了點幹糧外加一個紅薯,肯定不夠,我帶你吃飯去。”
朱子湘把譚小苦領到就近的都梁酒家,炒了三個小菜,要了一盆米飯。譚小苦一氣吃了七碗飯,才覺得半飽。朱子湘不讓他再吃了,說:“飯撐蠢報應,酒醉英雄漢,你已經吃得夠多了,再吃就成蠢寶了。”
譚小苦剛剛吃出點感覺,如果讓他做選擇,他情願變成蠢寶。但人家是師父,他能不聽?
朱子湘付了飯錢,就領著譚小苦回家。朱子湘的家在大郎巷13號,離他的茅棚約兩裏路程。一進屋朱子湘就躺在床上說這兒酸,那兒痛,要譚小苦給他捶背,揉腰。折騰了大半天,才心滿意足地坐起來。譚小苦以為可以休息了,誰知朱子湘又催道:“你快回茅棚去,沒有人在那裏生意會被別人搶走!同行生妒忌,你沒見幹我們這一行的有很多人嗎?攬到生意就回來告訴我。”
譚小苦馬不停蹄回到茅棚,此時天已全黑,他剛剛在棚子裏的草席上躺下,就有人打著燈籠走了進來,到了跟前就喊:“朱師傅在嗎?”
譚小苦連忙應道:“我師父剛剛回去,你哪裏?我馬上去叫他。”
“柳山路19號,要快點過來,別誤了我們的事。”來人說完,提著燈籠走了。
譚小苦飛也似的跑回大郎巷,叫起了正在涼席上睡覺的朱子湘。在沒有抵達柳山路之前,譚小苦並不知曉他這輩子將要從事的是何種職業。他跟著師父來到柳山路,遠遠望見街口正在焚燒篝祭,火光中,有幾個披麻戴孝的人跪在篝祭火堆前哭泣--於是他知道,他將從事的職業與死人有關。
柳山路19號在都梁也算是一戶富裕人家,這一點從高大的屋子就可以看出。屋裏十分熱鬧,所有親友都已到場,吹號的樂手擠滿了整間房子,正在嗚啦嗚啦吹著都梁的哀樂。朱子湘出現在這裏很快就成了焦點,所有的聲音在一刹那間停止了,一個主事人模樣的老先生迎上來向朱子湘行拱手禮:“朱師傅來了?來得好,來得好,我們都在等你。”
隨後孝男、孝女上來行跪禮,朱子湘逐個扶起他們後,並送上一句吉利話:“起得快,發得快。”
見麵禮完畢,主事人就說:“朱師傅,辛苦你了,裏麵請。”
譚小苦天性膽小,最怕死人。三個姐姐死的時候他都不敢去看一眼。他不知道今晚上師父會不會帶他去看死人。主事人在前引路,譚小苦預感到是要去死人屋裏,雙腳就開始打顫,他正要開溜,沒想到朱子湘好像也明白他的心思,一把扯住了,讓他動彈不得。
三個人來到一間臥室,但見床上躺著一位剛剛去世的老人,這時主事人也瞟了一眼譚小苦,問道:“朱師傅又帶徒弟了?”
朱子湘說:“剛收的。天底下最不好擺弄的是死人,有個幫手好一些。”
“你們忙吧,壽衣一會兒有人送來。”主事人說完就走了。
主事人走後,譚小苦哆嗦著問道:“師……師父我們來這裏幹什麼?”
朱子湘啐了一口痰說:“我們來擺弄死人。”
譚小苦全身一麻,期期艾艾地說:“怎,怎麼擺弄……”
“把這死人從床上弄下來,洗幹淨,換上壽衣,再搬進棺材裏--就這麼弄,懂嗎?”
“師父,我……我怕。”譚小苦說著就哭了起來。
朱子湘此刻變得和藹起來,拍著譚小苦的肩說:“沒關係,第一次都這樣,習慣了就會沒事。”
譚小苦又說:“我力氣小,搬不動。”
朱子湘說:“出力氣的事有我,你幫忙脫死人的衣,累不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