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北平和談(1)(2 / 3)

傅作義低頭不語。

鄧寶珊點燃一支炮台牌香煙,離開餐桌,慢慢踱到窗口,凝神遠眺起來。紫禁城巍峨的角樓,太和殿輝煌的飛簷,北海秀麗的白塔……隱現在淡淡的暮靄裏,宛如神話中的天宮。啊,舉世聞名的古都,你凝聚著中華民族的多少智慧啊!近百年來,除去列強入侵之外,國內軍閥在此多次爭奪,可連袁世凱、段琪瑞、張作霖、吳佩孚這班人,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破壞你呢!今天,眼睜睜的,能在我們這代人手裏毀於一旦嗎?……不能,絕對不能!那必將成為遺臭萬年、永遭子孫唾罵的民族敗類——但是,如何才能說服傅作義與共產黨真誠和解,化幹戈為玉帛,使這座曆史名城秋毫無損,使百萬生靈免遭塗炭呢?鄧寶珊卻深深地知道,事情還十分棘手……

早在1927年,鄧寶珊已聞傅作義大名。那時,傅作義30出頭,作為閻錫山部下的一位師長鎮守涿州。奉係軍閥張作霖揮師南下逐鹿中原,傅作義首當其衝與之交火。張作霖父子以數倍於傅的兵力,在涿州城下惡戰近兩月之久而攻城不克,使傅作義聲威大震,贏得了守城名將的盛譽。不過,鄧寶珊與傅作義相識共事,已到抗日戰爭時期了。那時,鄧寶珊任晉陝綏邊區總司令,鎮守榆林;傅作義任第八戰區副司令長官兼綏遠省主席,駐防五原。抗日圖存的共同信念,屢受蔣介石嫡係傾軋排擠的共同處境,使他們對共產黨的抗日主張竭誠擁護,也使兩人的交情日趨深厚。但是,抗戰勝利之後,麵對國家前途的抉擇,兩人的思想卻逐漸產生了分歧。雖然,在1945年底,當他們一起被解放軍圍困在歸綏之時,傅作義曾一度聽從鄧寶珊的勸告,準備和平起義,連起義通電的文稿都已擬好,可一看援軍到來,卻立刻翻臉變卦。此後,內戰升級,傅作義以“光複”張家口的“輝煌戰功”而升任集華北軍政大權於一身的“剿匪”總司令,不僅對蔣介石產生了更多的幻想,對自己在華北擁兵自重、獨樹一幟的能力也日益自信起來。現在,雖然屢受重創,身困危城,想逃無路,欲守無力,但頭腦是否完全清醒過來了呢?看來,還很難說……

“寶珊兄!旅途勞累,休息吧……蔣先生的太保很放肆,你,就住我這裏——”

鄧寶珊望著窗外被暮色漸漸淹沒的亭台殿閣正在沉思,傅作義從藤椅上欠身說道。

王克俊和李世傑早已走了,書房裏隻有鄧傅二人。燈光下,鄧寶珊回頭注視著臉色憔悴、濃眉緊鎖的傅作義,正想勸慰幾句,不料傅作義突然左右開弓連打了自己兩個嘴巴!鄧寶珊頓吃一驚,不知如何是好。傅作義卻掏出手絹,擦擦通紅的淚眼,哽噎了一會兒,傷心地自責起來:

“……我,我名作義,卻辜負了這個……‘義’字啊!對不起追隨我多年的部下,對不起三十五軍犧牲的戰友……”

鄧寶珊打斷傅作義的話,意味深長地說:

“前車之覆,後車之鑒啊!如果不改弦更張……”

“可共產黨也不能欺人太甚!”傅作義忽然聲色俱厲,拍案而起。“11月7日我從南京回來的第二天,就給毛澤東發過電報,請他派南漢宸來北平商談,可至今不見答複。後來,我又派人跟他們的平津前線司令部接觸,那個東北共軍的頭子林彪,竟說什麼現在不是傅作義保護著北平,而是北平保護著我傅作義,根本沒有談判的必要,叫我打著白旗出城投降,不投降他就要開炮……”

“噢?!” 鄧寶珊心裏一震,臉上卻毫無表情。

“哈哈——!”傅作義雙目噴火,仰天狂笑起來,“我傅某也不是好惹的!當年共軍也吃過我的苦頭!共產黨要不給我留塊地盤,讓我帶走部隊,我隻好拿出守涿州的狠勁,與北平城共存亡了!士可殺而不可辱,我傅某也是條漢子,決不投降!……我要在平津塘與共軍決個雌雄,獨自幹一番事業……”

任傅作義暴跳如雷,鄧寶珊隻是若無其事地穩坐在沙發上,眯起雙眼觀賞著對麵牆上徐悲鴻筆墨酣暢的名作《奔馬圖》,一支接一支,平靜而悠閑地抽著香煙。直到傅作義火發完了,才淡淡一笑,緩緩站起,慢悠悠地說:

“宜生兄!我想,你如果決心要打,便不會在此時派專機接我鄧寶珊來北平了。真要打,我這個老兵可以替你守城,但即使守住了北平,又能怎麼樣呢?蔣先生那一套,你我都清楚。這次離開綏遠之前,我找董其武他們也交換過意見:國共兩黨之爭、歸根結底得看誰有本事叫中國老百姓吃飽肚子,不是光靠槍杆子能解決得了的……當年榆林之戰後,在南京的一片讚揚聲中,老友續範亭曾寫了首打油詩對我進行了痛切的批評:‘廚師不用誇,請看炒腰花;將軍不用誇,請看為誰打!’現在打不打呢?我這個副總司令嘛,是應景兒的,主意得你拿。不過,即使你決心要打,李文和石覺二位蔣先生的兵團司令,恐怕也未必聽從你的調遣——南京的意思可不是要你與北平共存亡,而是要你率部南撤,去鞏固長江防線,守衛東南半壁河山啊!……至於共產黨嘛,抗戰時你我都同它打過交道,無需細說。一個黨、一個人,都會有若幹方麵,都會存在矛盾。用毛先生的話來說,這就叫矛盾的普遍性。個別人一時的態度,與一個黨的正確決策有天淵之別……你再從長計議吧,我這就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