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犯、戰犯,關鍵是一個戰字,不戰也就無所謂犯了……宜生兄!不知你想過沒有?我倒覺得,中共將你與蔣、李二位正副總統平起平坐,這不光在政治上是對你的抬舉,也是對你的保護哩!至少可以麻痹一下南京,使你免遭蔣先生的毒手嘛……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想,與你遠見卓識、沒有認真執行老蔣的命令去偷襲中共中央駐地西柏坡,大有關係。因為,你我都明白:蔣先生不隻是要消滅共產黨,他是要在消滅共產黨的過程中,把我們這些雜牌軍和不願跟著他團團轉的民主黨派,大米小米一鍋煮啊!如果北平和談成功,這意味著什麼?你就是人民功臣,誰還敢加害於你呢?……”
對鄧寶珊這番勸諫,傅作義若有所思。沉默半晌之後,忽然一聲長歎,懇切地說道:
“寶珊兄!你的話很有道理。從抗戰期間,你在河曲會議上調解各派係共同抗日以來,我一直很欽佩你的為人和才幹。共產黨的許多政策也確實不錯!比如土地改革,我就很讚成,在華北我也做過一些試驗。共產黨的許多領袖人物也確實傑出!特別是周恩來,當年在太原跟我關於抗日前途的那次傾心長談,至今難忘。但是,作為一個黨,有一條,我很反感:這就是他不講民主!有時也講,但不是把民主作為奮鬥的目標,而僅僅作為達到某種目的的一種手段……”
現在,輪到鄧寶珊暫且沉默了,一時不知怎麼說好。他知道,這番話確實是傅作義的肺腑之言,而且,也是傅作義長期形成的政治傾向的自我表白。傅作義並不是一個單純的軍人,其座右銘是:“夫為將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學。”20年代在天津時,便與張伯苓、張季鸞等名流學者交往甚密,成為莫逆之交。來到北平這座文化古城後,對胡適、梅貽琦、徐悲鴻、潘光旦、費孝通、馬衡、賀麟、湯用彤等這一大批學者教授,更是虛心求教,十分尊重。於日理萬機之中,隔幾天便約請三五位教授到“總部”便宴,以“護邊閑話”的方式,毫不拘束地親切交談。還常常請教授們給部屬演講,他也坐在下麵一起去聽。結果,便形成了他獨特的政治主張和施政方針:“政治民主,經濟平等,生活自由”;“二分軍事,三分政治,五分經濟”。鄧寶珊十分清楚,對傅作義讚賞的這一套,自己也挺感興趣,不過,想要在目前的中國去實現,簡直是畫餅充饑!從袁世凱、曹錕扮演的“總統”醜劇中,從孫中山一生的不斷失敗中,從全國絕大多數人缺衣少食天天有人餓死的慘痛現實中,從家鄉父老至今還在盼望“真龍天子”出現的傳統心理中,從他讀過的馬克思和恩格斯關於政治和經濟關係的著作中,鄧寶珊已樸素地認識到:一個社會建立怎樣的政治結構,不可能由政治家自由選擇。但是,要跟傅作義正麵討論這個問題,談何容易!而且,對中國社會現實發展中的許多重大問題,鄧寶珊自己也感到迷惑不解,怎麼能夠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呢?於是,他沉思默想片刻之後,微微笑道:
“宜生兄!共產黨講不講民主,看怎麼看,一時很難說清楚。現在,我們的燃眉之急,是解決北平問題。當斷不斷,後悔莫及。我們隻有一條路可走,恐怕別無選擇了!”
“是啊!……”傅作義雖頻頻點頭,但直到昨天分手,並未提出談判的具體方案。
現在,已是深夜十一時了,傅作義親自打電話相召,會有什麼重大變化呢?
居仁堂辦公室,燈火通明,警衛森嚴。鄧寶珊到達時,傅作義已與王克俊、李世傑、周北峰在此等候。
“寶珊兄!”傅作義一見鄧寶珊,緊緊握住他的雙手,直截了當地說道:“事到如今,非得請你辛苦一趟不可了!前幾天,我派北峰兄出城,與共軍前線司令部又談了一次,雙方簽訂了一個《會談紀要》。對所談各項,限我於元月14日午夜前答複。後天就是14號了,今天我讓北峰兄電告他們:所談已作研究,隻是限14日午夜答複時間太倉促,不日將派你和北峰兄再去商談。剛才,接到他們的複電,歡迎你去……”
鄧寶珊一聽,立即接過話茬:“宜生兄!你我患難朋友,何言辛苦:你從前幫過我很多忙,現在該我為你效力了。”
“那就請你做我的全權代表吧!”
傅作義看鄧寶珊對出城談判之事慨然允諾,很受感動。他說自己心裏很亂,讓周北峰把前次在薊縣談判的詳情向鄧寶珊彙報,對王克俊和李世傑作了一番嚴密注視城內動向的叮嚀之後,就去休息了。
這周北峰,原是山西大學法學院教授,後在廬山與傅作義相識,成為傅的心腹幕僚。抗戰時期,曾代表傅作義去延安拜見過毛澤東主席。傅與中共的接觸,大多由此人經手。他與鄧寶珊十分熟悉,簡要地報告了他同民盟代表張東蓀教授在薊縣八裏莊跟林彪、羅榮桓、聶榮臻的談判結果,以及明天午後偕鄧寶珊出城時的聯絡事宜,剛準備送鄧寶珊去休息,王克俊陪著傅作義又匆匆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