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北峰見傅作義濃眉緊鎖,去而複返,不知又有什麼棘手事情發生,手扶茶幾不安地站起。鄧寶珊卻裝做視而不見,仍然背靠沙發一副聽取彙報的悠然神情。傅作義坐到辦公桌前,一言不發,看看王克俊。王克俊打開機要文件夾,把一份電報送到鄧寶珊麵前,也無語默立。鄧寶珊拿起那電報看看,抑揚頓挫地念道:
“‘……少校以上軍官,機關槍以上武器,派飛機十架從明天起陸續運載……你我交情多年,此乃最後懇求,務請無論如何助我辦好……’嘿嘿,蔣先生真有意思,此時此地,還念念不忘保存實力,還講起‘交情’來了!”
“可我,兩方麵都得罪不起啊!”傅作義沮喪地說:“此事該如何處理才好呢?”
鄧寶珊把電報還給王克俊,胸有成竹地答道:
“宜生兄!區區小事,交秘書長去辦就行了,何必勞你親自處理。可以馬上複電南京,叫他們按計劃行動,同時電告解放軍平津前線司令部,一見有飛機降落就用炮火封鎖機場。這樣,兩方麵總算都對得起了吧?”
傅作義點頭一笑:“嗯,蔣先生耍弄了一輩子人,這回咱也拿他當猴耍耍!克俊,擬個電稿。”
王克俊凝神片刻,拔出派克金筆在電報稿紙上寫了幾行小字遞給傅作義。上麵寫道:
解放軍平津前線司令部:
轉去蔣介石來電一封。我尚無法阻止,望屆時用炮火封鎖
機場。
傅作義
×月×日
傅作義目不轉睛地盯著電稿默然良久,又轉交給了鄧寶珊。鄧寶珊一看,拍著王克俊的肩膀輕聲笑道:
“秘書長呀,聰明人怎麼糊塗起來了?此時的北平城裏,還是誰家的天下?蔣先生的太保沒有睡覺,這樣的電報,敢讓總座署名……”
王克俊恍然大悟,忙劃掉電稿上“傅作義”三字,換上自己的名字。傅作義一看,眉峰立刻舒展,用感激的神情命令王克俊趕快去拍發。
處理完此事,已是元月13日淩晨一時半了。傅作義要留鄧寶珊在中南海休息,鄧寶珊堅辭而別,與王煥文又回了孫家坑。
寒星閃爍,炮聲斷續。雖然已是深夜,這條四通八達的小胡同裏仍然難以平靜。孫宅東邊的破廟裏,不時傳來傷兵們痛苦的呻吟和粗野的謾罵。一進前後兩落典雅的四合院裏,表麵上悄寂無聲,但人人胸中都懸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北屋崔雪琴夫人的窗上還亮著燈光。這位追隨丈夫孫嶽屢經風險的老太太,大概還在麵對觀音大士的瓷像,憂心如焚,閉目合十,虔誠祈禱吧?鄧寶珊走進他住的西屋,脫掉大衣,沏了杯他愛喝的紅茶,打發走王煥文,點了支煙,靠在沙發上,聽爐中新添的煤畢剝作響,細細估量起在談判中可能會出現的種種問題來。想到自己臨危受命,馬上就要全權代表傅作義出城談判,他的神情表麵上仍那麼平靜,腦海裏卻波翻浪滾!
對鄧寶珊來說,擔負與此類似的使命,已經遠非第一次了。近40年來,他不僅跟各種對手在槍林彈雨之中拚搏廝殺,也闖蕩龍潭虎穴跟各種對手進行過唇槍舌劍的交鋒。1924年秋天,第二次直奉戰爭期間,他作為胡景翼的代表,在說服馮玉祥、孫嶽、胡景翼三方聯合發動“北京政變”、組建國民軍的過程中,就發揮過鮮為人知的特殊作用。1935年中共中央發表“八一宣言”後,他奔走陝、晉、冀、魯四省,與張學良、楊虎城、閻錫山、宋哲元、韓複榘等多次磋商,勸說他們同仇敵愾,共同抗日。1937年春天,張學良因“西安事變”被蔣介石扣押之後,為了幫助楊虎城擺脫危險處境,他作為楊虎城的代表三次麵見蔣介石,終於說服蔣介石同意讓楊虎城出國考察……
但是,跟昔日進行過的任何一次談判相比,目前使命的重大和艱險,都不能與之同日而語。鄧寶珊十分清楚,他跟共產黨之間不僅有情投意合的交往,也有過血肉橫飛的惡戰。現在麵臨的幾個談判對手,除了聶榮臻,自己在20年前的上海曾掩護其進行革命活動、有過一段難忘的接觸之外,對林彪隻有一麵之交,同羅榮桓幹脆素昧平生。要說服這些連戰皆捷、士氣旺盛的勝利者,與敗軍之將的傅作義握手言和,會不會比說服傅作義還要更加困難呢?雖然共產黨的領袖人物十分明智,可也難保其部下不發生一些意外的舉動嗬!如果談判破裂,會不會將他這個副總司令作為人質扣押,用來要挾傅作義呢?從過去發生過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特別是兩次突然圍攻榆林,使他幾乎城破被俘的經過來看,這並非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