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北峰一聲長歎,看看鄧寶珊。誰知此時鄧寶珊卻倚枕而臥,拿一本線裝書注目凝神,輕聲詠哦。周北峰好生奇怪,當是什麼天書,瞟了一眼,原是一冊《杜少陵集詳注》。隻聽鄧寶珊那低沉的聲音,在緩緩念道:
“……夜深經戰場,寒月照白骨。潼關百萬師,往者散何卒。遂令半秦民,殘害為異物。況我墮胡塵,及歸盡華發。經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慟哭鬆聲回,悲泉共幽咽!……”
夜,那麼長!是感於人事滄桑的變幻,還是受到杜甫《北征》一詩的感染?替傅作義奔波半生的周北峰,忽然覺得莫名的辛酸!回想年輕時去歐洲留學也曾加入過共產黨,如果沒有脫黨,哪會像今天處境這般難堪?……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悶得慌,便去找上次來談判時留下的發報人員,給傅作義拍了一個電報,報告他們安全到達談判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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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軍平津前線司令部作戰室裏,下達完向天津國民黨守軍陳長捷的進攻命令之後,圍繞如何解決北平問題.在林彪、羅榮桓、聶榮臻之間,發生了一場微妙的爭論。
對於北平問題,中共中央早已有使用軍政兩手解決的準備。這一決策,對平津前線司令部有明確指示,林、羅、聶都很清楚。聶榮臻長期在華北作戰,多次跟傅作義交手,與劉仁領導的北平地下黨關係密切,對華北敵我雙方的情況充分了解,認為中央的決策切實可行,而且以政治解決為上策,對爭取和談積極主動,常常向林彪和羅榮桓坦率地陳述自己的見解。長期從事政治思想工作的東北野戰軍政委羅榮桓,心胸開闊,慮事深遠,對聶榮臻的意見表示讚同,同意在不放棄以武力解決的同時,爭取和平解放北平。林彪呢,態度十分複雜,對謀求和平的意見,既不明確支持,也不明確反對,但在其內心深處,似乎藏著難言之隱……
“……老林!”聶榮臻引述北平地下黨提供的大量情報後,興奮地說,“你看,根據劉仁同誌的分析和傅作義的女兒共產黨員傅冬菊所掌握的第一手資料,說明隻要打下天津,和平解放北平的可能性就會進一步增大。據傅冬菊反映,這次傅作義派鄧寶珊來,已下了最後的決心,確實跟前幾次不同。鄧寶珊這個人,同我黨接觸多年,對我們的政策比較了解,也比較同情。我們要緊緊抓住這個有利時機,認真去談……”
林彪未置可否,而且有點漫不經心。羅榮桓接著說:
“是啊,司令員!聶總的意見,值得認真考慮。保護城市、盡量減少人民生命財產的犧牲和損失,這是我們黨的一貫方針,在東北作戰時,你也經常強調嘛!而且,我們都知道,中央已經初步議定:將來建立新中國,要定都北平。我看,隻要有和的一點兒希望,我們都要爭取,都不能輕率地決定去打……”
林彪見自己處於一對二的不利局麵,哈哈笑道:
“我們對傅作義長期圍而不打,不就是在執行中央的決策,以戰逼和嗎?……不過,事情總得兩廂情願,單相思可不行啊!傅作義、鄧寶珊都很狡猾,不給他們一點兒下馬威,恐怕也談不成什麼!這樣吧,咱們分個工:聶總和老羅著重考慮談判;我主要負責攻打天津。”
走出作戰室,聶榮臻的心情有點兒沉重。他很清楚,林彪是平津前線的第一把手,如果林彪的態度不積極,談判就難以進行下去。而要繼續說服林彪,自己恐怕也沒有這個能力,於是,便決定以個人的名義,獨自向毛澤東主席拍發了一個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