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憂滿黃河(2)(1 / 3)

沒有帶任何隨從,鄧寶珊穿一身便服,在黃河鐵橋頭當年他打過苦工的地方踽踽獨行。飽含泥腥味的河風迎麵吹來,吹拂著身邊幾棵已被歲月掏空的左公柳。注視著那枯木朽株上婆娑起舞的柳絲,遙想當年在此建功立業的左宗棠,他不禁啞然失笑起來……

1932年6月18日,鄧寶珊就任駐甘行署主任,至今已三個多月了。表麵上似乎是衣錦還鄉,人來客往,不斷碰杯。不斷鼓掌,一片恭維,十分熱鬧,但全是官場應酬,戴著麵具演戲,實際上,流言蜚語,明槍暗箭,上下掣肘,左右使絆,不僅使毫無實力的鄧寶珊哭笑不得,有口難言,連堂堂省政府主席邵力子,也直冒虛汗,一籌莫展!

首先是蔣介石,為了阻止楊虎城與鄧寶珊合作,使用“以回製漢”的手段,任命馬鴻逵為寧夏省主席,將其十五路軍由河南調到寧夏。在青海方麵,任命馬步芳為第一百師師長,馬步青為騎五師師長,從兩側加強對甘肅的監視。同時,又調嫡係部隊蔣鼎文、毛炳文兩個軍開進陝西,使楊虎城也不得不俯首聽命。

其次,甘肅的局麵仍然處於割據狀態。駐甘各部隊雖然名義上由行署統一指揮,但陝軍飛揚跋扈。孫蔚如對鄧寶珊入甘,公開表示不滿,說什麼:“我們把飯做熟了,卻來了個婆婆!”特別是聽說蔣雲台派人來見鄧寶珊接洽投鄧,竟公然找上門來聲稱:“你不能收蔣雲台,等我將他打服後,再交給你!”逼得蔣雲台隻好去投靠魯大昌。而駐隴東之楊子恒,駐隴南之馬青苑,更各行其是,不把省政府和行署放在眼裏。至於占據洮岷一帶的魯大昌,因當年鄧寶珊在北平時曾請援引而被鄧拒絕,對鄧寶珊的態度也十分傲慢。

同時,由於連遭天災人禍,民生凋敝,達於極點,不僅浩繁的軍費難以維持,連蘭州、平涼等地學校教師的薪金也一再拖欠。教師罷教索薪,學生上街遊行,跟省政府發生衝突,被駐蘭陝軍利用,掀起了一場反對邵力子的運動。雖經鄧寶珊出麵調停,將學潮暫時平息,但僅僅是揚湯止沸,卻無法釜底抽薪,蘭州的社會秩序,還是不得安寧。

就在調停這次學潮中,鄧寶珊認識了宋恪等人,對甘肅政界錯綜複雜的關係,增加了更多見聞。那是在激憤的教師學生同省財政廳長發生衝突、治安當局決定要抓人的時候,鄧寶珊暗暗將幾個為首的師生接到自己家裏保護了起來。其中有一個甘穀口音的中學教師,引起了鄧寶珊的注意,一問才知道是他的老朋友宋子安的本家兄弟,於是,進行了一場單獨談話。

“鄧先生!”出身貧寒,靠自我奮鬥畢業於上海大夏大學的宋恪,注視著鄧寶珊說,“甘肅是甘肅人的甘肅,我們不是反對你,是在反對南京……你以後別跟邵力子那麼熱乎,不然,西安就不高興。”

鄧寶珊問:“那這場學潮到底是誰發動?”

宋恪坦率地回答:“發動的當然是我們。不過,在南京和西安之間該如何處置,鄧先生得格外留心……因為,你自己並沒有實力啊,而甘肅的一些地方勢力,對你也並不那麼歡迎!”

因此,審時度勢,權衡利弊,鄧寶珊對駐甘行署的成立問題一拖再拖,態度十分冷靜。他在山子石的皖江會館找房子將家眷和隨從安置下來,把編餘人員和來投奔他的家鄉子弟編了個教導隊,讓特務營長杜漢三兼任隊長,駐在東校場訓練之後,隻是搭了個行署的空架子,遲遲不去充實機構,對外辦公。每日除協助省主席邵力子安置流亡,進行救濟,調解糾紛,恢複秩序外,對其他事情一概不聞不問。他知道,到處都有蔣介石的耳報神,到處都駐有陝軍。甘肅是他的家鄉,人家決不會讓他在這裏生根,稍一不慎,就會授人以柄……

但是,偏偏是他的一些親戚和天水同鄉,不僅不理解他的苦衷,而且連連給他招惹麻煩:

有的跑到他的公館,大喊大叫,要官要錢!

有的打著他的旗號,到處鑽營,招搖撞騙!

就在今天,就是小時候跟他百般作對的那位三舅應虎,也弄得他狼狽不堪——

兩個月前,三舅就跑到蘭州來了。他在鄧寶珊的公館裏住了半個多月,說是要回家,鄧寶珊給他縫了套衣裳,給了他一筆數目可觀的盤纏,還給他買了一斤蘭州安泰堂飲譽西北的名貴補藥“還少丹”。誰知他離開鄧公館後,並沒有回天水,一頭紮進賭場,輸個精光,又來找鄧寶珊要錢。外甥隻好給舅舅又給了一筆錢。不料今天中午,這位老舅又穿得跟討飯花子一般,蹲在省政府門口哭喊,說是鄧寶珊從小父母雙亡,是他當舅的一手抓養成人,如今當了大官六親不認……哭天抹淚,惹得許多人圍觀,連警察也趕不開。消息傳來,鄧寶珊派人去苦苦勸說,好歹將他拉進公館。當他渾身洗換、酒足飯飽之後,鄧寶珊親自問道:

“舅!你這麼鬧活人,到底啥事不投你的心病?”

“嘿——”三舅笑笑,“這還用問?常言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當了行署主任,就不能給你幾個表哥表弟,一人弄個縣長幹幹?……再說,我請風水先生看過,你能當大官,還是憑靠我們昝家墳裏的脈氣哩!”

這話把鄧寶珊噎了個啞口無言。怪誰呢?這難道僅僅是這位老舅一人的觀念!有數千年傳統的中國社會,不就由這些觀念,在主宰、滑潤、周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