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春天,日寇向晉西北發動規模空前的大掃蕩。八路軍在晉西北的留守機關,準備撤過黃河,返回延安。在這強敵壓境的緊迫時刻,蔣介石暗施毒計,不讓鄧寶珊知道,直接發給高雙成一份十萬火急的親譯密電。命令高雙成速派兵兩團,堵死螅蜊峪、宋家川等地沿黃河通往山西的所有渡口,用武力阻止八路軍過河。並斷然警告:如違抗命令,將停發軍餉。
但是,自以為耳目遍地的委員長,卻並不十分了解鄧寶珊和高雙成的關係。當延安獲悉此事,派劉紹庭連夜來榆林探詢,高雙成也隻輕輕回答了一句:
“你回去告訴毛先生,我交朋友就要交到底。”
蔣介石見高雙成按兵不動,發電又催。鄧寶珊微微一笑,讓高雙成向蔣介石複電雲:
“共軍在橫山以東集結3000餘人,企圖北犯榆林,打通神府,自顧不暇,無兵抽派……”
蔣介石接電,虛實莫辨。告訴胡宗南,將計就計,以此作為向榆林增兵的借口,準備進一步包圍陝甘寧邊區。於是,胡宗南電告鄧寶珊:
“兄弟新十旅李貴清部,經弟整頓充實,改編為暫十五師,由劉誌宏師長率領,如兄需要,請即調榆。”
鄧寶珊看見電報,鼻孔裏哼了一聲,說:“增兵之計。”複電胡宗南:“榆林糧秣困難,維持現有部隊尚感不足,如再添一師,勢難維持,弟意不調。”將一顆吱吱冒煙的手榴彈,又輕輕給扔了回去。
原來,為了削弱鄧寶珊的兵力,李貴清新十旅和魯大昌一六五師,在奉命開往榆林途中,被蔣介石、胡宗南設置圈套,分化瓦解,以整訓為名,進行了徹底改編。不僅李貴清、魯大昌、蔣雲台等主要將領被調離部隊,奪去兵權,營級以上軍官也全由黃埔係軍人換班。現在,把經過大動手術的部隊移花接木,調往榆林,胡宗南可謂用心良苦。可惜,在老謀深算的鄧寶珊麵前,卻隻能自歎技窮……
3
為了免遭日寇空襲,鄧寶珊派人在榆林城東南郊三裏多路的金剛寺附近山坡上,挖了五眼窯洞,蓋了兩排平房,起名為“桃林山莊”,將他的總司令部,從鍾樓巷遷移到了這裏。山下小河縈繞,山上疏林掩映,春天桃紅柳綠,冬日瓊玉滿枝,聽著金剛寺的暮鼓晨鍾,在這兵荒馬亂之中,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1941年6月16日深夜,19歲的隨從副官榆林小夥子王煥文,將鄧寶珊從夢中喚醒。譯電員拿著蘭州發來的一個電報,說當天下午日寇空襲蘭州,崔錦琴夫人及子女身負重傷,要鄧寶珊火速返回。
鄧寶珊看完電報,想了想,給駐蘭留守處長郝夢九,口述一個複電。要郝夢九負責為崔錦琴夫人和子女求醫治療,說軍務在身,國事為重,他暫時還不能返回蘭州。
次日天剛透亮,蘭州又來一電。兩個譯電員麵麵相覷,誰也不忍心去告訴鄧寶珊。愣了一陣,兩人才硬著頭皮,走進了一直亮著燈光的中間那眼窯洞。
這是真的嗎?接到第一個電報,再也沒有合眼的鄧寶珊,一看這第二個電報,耳鼓裏一聲轟鳴,頓時天旋地轉!他咬緊牙關,使盡全身力氣,強自克製著自己,身子搖晃了幾下,終於沒有跌倒,直僵僵坐下來。脊梁骨涼颼颼地直冒冷汗,木然凝視著窯洞窗口透進的一線微光,把電報交給譯電員,說了聲:“不要向外宣揚!”就再也沒有言語……
真的,這是真的!祖國在流血受難,多麼巨大的不幸,隨時都可能發生——
6月16日下午,風和日麗,崔錦琴從蘭州街頭參加抗日救亡活動歸來,叫醒正在午睡的三個孩子:女兒倩倩、兒子允文、允武。吩咐他們擦了把臉,便分頭坐下來溫讀功課。
“媽媽!我的仿格兒寫得時間太長了,模糊不清,你給我寫個新仿格兒吧。”允文翻開大楷本,輕輕說。
崔錦琴看了看,找出一張結實的紙片,拿小刀裁好,折成二十八個方格兒,想了想,執筆伏案,一筆一畫,用勁秀的柳體楷字,給兒子書寫了一首唐詩:
“糝徑楊花鋪白氈,點溪荷葉疊青錢。筍根雉子無人見,沙上鳧雛傍母眠。”
寫完,崔錦琴看看站在身邊的允文說:
“你爸爸很喜歡杜甫的詩,一有閑暇,常常吟詠,我也聽會了不少。寫這一首,給你做仿格吧。
允文滿意地點點頭,襯上媽媽寫的新仿格練起大楷來。剛寫了一半,突然傳來防空警報聲。母子四人,來不及收拾任何東西,被隨從副官楊子實等人匆匆拉上汽車,向城外棗樹溝防空洞疾馳而去。
“轟隆——!轟隆——!”
他們剛剛鑽進防空洞,大批敵機飛臨蘭州城上空。一陣天崩地裂的巨響,崔錦琴撲向三個孩子,頭頂砂石頹然下塌,就將母子四人推入永遠的黑暗之中……
為了減輕前線親人的悲痛,第一個電報,隱瞞了事實的真相。接到鄧寶珊不能返回的複電,人們才向他報告了實情。
他坐著,一動不動、毫無表情地坐著。雲水襟懷的將軍,仿佛變成了一尊青銅雕塑,不吃,不喝,在窯洞裏整整坐了兩天。來看望他的人,隻在窯洞門口默默流淚,誰也找不到一句適當的話,安慰正在流血的心!
他最親密的朋友參謀長俞方皋來了。為了不打擾他,把小女兒蘋蘋留在門口警衛室裏,夫婦倆輕手輕腳地走進了窯洞。
“蘋蘋呢?——蘋蘋——!”
鄧寶珊卻突然掙紮著站起,向俞方皋夫婦大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