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情係塞北(3)(2 / 3)

俞夫人忙回答:“在門口……”

鄧寶珊步履艱難地跨出窯洞,拉起那個小女孩的手,朝金剛寺旁的小河邊慢慢走去。

快要幹涸的河床上,一股淺淺的濁流,迎著烈日的爆烤,在亂石間苟延殘喘。貧瘠的沙土裏,倔強的刺蒺藜和微賤的蒲公英,卻在同命運抗爭。鄧寶珊彎下高大的身軀,采摘了幾朵金燦燦的蒲公英,輕輕插到蘋蘋頭上,用寬厚的手掌溫存地摸了摸蘋蘋的臉蛋兒,悄悄吩咐她去找尾隨在後的爸爸媽媽;然後,繞開大路,獨自朝榆林城西北的古長城,緩緩走去……

疲憊不堪的太陽,向毛烏素大沙漠中跌落下去。

愁容慘淡的月亮,從古長城的垛口間爬了上來。

青幽幽的夜空中,若續若斷,如泣如訴,傳來一個少女在唱榆林小調《五哥放羊》的尖細歌聲:

正月裏來正月正嗯,

正月那個十五掛紅燈。

紅燈那個掛在大門外哎,

單等我那五哥上工來……

鄧寶珊在烽火台下的一個大沙丘上盤膝坐著。從華山玉泉院孫嶽說親,到保定的洞房花燭之夜,到依依難舍的新婚別……一幕一幕,疊映著嬌兒愛女的明眸笑靨,在他麵前不斷閃過。他伸出雙手向空中抓去,可什麼也沒抓著!

警衛們默默地站在沙丘下,誰也不知道怎麼辦好。

蘭州又來電相催,催將軍去料理後事。

眼睛哭得紅腫的孫白琦,踉踉蹌蹌爬上沙丘,垂手站在鄧寶珊麵前,說:

“姨父!蘭州又在催您……”

鄧寶珊置若罔聞,紋絲未動。

“姨父!您……”

鄧寶珊才沉重地抬起頭來,長長地吐了口氣,說:

“白琦,你,替我去一趟吧。告訴治喪的朋友,盡量節儉,重慶給的那十萬元喪葬費,分文別動,捐給孤兒院。墓,就埋在園子的西北角……要哭,你就替我將你姨娘哭上一場……”

孫白琦連忙點頭,乘機規勸。招呼警衛將鄧寶珊攙下沙丘,硬扶上了吉普車。

但是,失去親人的巨大哀痛還沒有過去,一場仗勢欺人的風波卻逼上門來。

這天晚上,鄧寶珊喝了中藥,剛躺下休息。住在桃林山莊後溝的高誌清家裏的女傭人,慌慌張張找來。說是青雲鄉鄉長高懷亮,帶著幾個自衛隊的兵,以抓煙燈為名,抓了總參議高誌清,正在翻箱倒櫃,進行搜查……

鄧寶珊一聽,一腳踢翻眼前的一把椅子,立刻派總部衛隊連連長劉兆麟,帶一排衛兵,衝進後溝,將高懷亮等人捉來。

平日欺壓鄉民的高懷亮,雙膝跪倒在地,翻著一雙死魚眼睛,看看臉色鐵青的鄧寶珊,一麵磕頭如搗蒜般地乞求饒命,一麵搬出他的主子來護身:

“總……總司令!這事與小人無關啊。抓高總參議的煙燈,可是富文專員的命令……”

不提富文猶可,一提起這個飛揚跋扈的特務頭子,鄧寶珊更感到怒火攻心。頭一擺,下令衛隊,將高懷亮等人,通通拖出去槍斃。

自恃作過湯恩伯的參謀長,身為蔣氏嫡係的榆林專員富文,看到鄧寶珊與延安關係密切,脾氣和善,又是個沒有實力的“光杆司令”,便想趁其妻亡子喪、心情憂傷、疏於防範之際,從其老朋友高誌清身上下手,以禁鴉片煙為名,搞個突然襲擊,抓住點什麼把柄,向主子領賞邀功。不料,鄧寶珊綿裏藏針,會如此強硬反擊,偷雞不著蝕把米,立刻慌了手腳,不等天亮,一連三次,趕到桃林山莊來求見鄧寶珊,都被門衛擋駕,拒不接見。沒奈何,好容易等到天明,請上高雙成、綏境蒙旗副指導長官朱緩光、蒙旗宣慰使榮祥等駐榆林的一夥軍政頭目,一同來給鄧寶珊陪情道歉。

鄧寶珊注視著高雙成等人說:“我奉勸諸位,都要戒煙。不戒煙,不光要受人的氣,還得受狗的氣……”

富文明知是在嘲罵自己,可也隻得搭訕。

高雙成叫王煥文擺開麻將桌,硬拉主人參加方城之戰,鄧寶珊才將此事暫擱一邊。

晚上,王煥文照例擺開煙盤,燒好鴉片,鄧寶珊拿起煙槍,連打了幾個哈欠,咬咬牙,將煙槍一折兩斷。從此,竟戒絕這一惡習,不再吸食鴉片!

第二天,高雙成在城內軍部備了幾桌酒席,將富文、徐玉柱、張維屏、徐之佳、張爾雄、郝傑三等國民黨在榆林的黨、政、警、特、憲幾個方麵的主要角色通通請去。高雙成執杯在手,借給大家敬酒之機,鄭重其事地說道:

“我高雙成在陝北20多年,向來是寬厚待人,也沒有人和我故意為難。現在有人向我頭上撒尿,這,我可受不了!我這個人,人對勁了怎麼都行;人要欺侮我,我不管他是誰,‘天高皇帝遠,捶頭子勝過知府~。我希望在榆林的各方麵的同事朋友們,看清當前國內形勢,都各自克製一點,不要惹是生非。如果一定要搞麻煩的話,那就等著看一下馬王爺是不是三隻眼。”②

經高雙成這番警告,榆林的特務活動,一時也有所收斂。

聽說鄧寶珊為此事戒了煙癮,身體十分不適,高誌清心中頗為不安。過了兩天,這位老境冷落全靠鄧寶珊扶持的陝北洪幫龍頭大爺,便親自來看望鄧寶珊。他就此事向鄧寶珊表示歉意,並委婉地勸告鄧寶珊不必強自戒煙。鄧寶珊歎息道:

“高大哥!你是我的總參議,欺服你就是欺服我,你別心裏不過意。你年歲大了,跟我不同;我還真得感謝這位專員,逼我戒掉煙癮,多活幾年哩!你放心,隻要我在榆林,就不能叫你受氣……想當年,要不是你背著井嶽秀給我200塊大洋,我還走不到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