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總司令!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全副戎裝的鄧寶珊霍然站起,看了蔣介石一眼,故意放慢語調說道:
“委員長!我看打不得。第一是經過八年抗戰,人民苦難深重,好容易勝利了,需要有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打的話,人心厭戰。第二,經過八年抗戰,民窮財盡,國力空虛,打的話,經濟上就會崩潰……,’
嗬!竟敢在此時此地,當著蔣介石的麵唱反調,潑冷水,這不是揭龍鱗,捋虎須嗎?將領們張口咋舌,麵麵相覷。跟鄧寶珊關係親密的傅作義、徐永昌幾位,竟嚇得為鄧寶珊緊攥著兩把冷汗。誰都以為,一場雷霆般的震怒將會發作,不知高低的鄧寶珊將會大禍臨頭。
不料,聽完鄧寶珊這逆耳之言,蔣介石卻點點頭,咧開薄薄的嘴唇,嘿嘿笑道:
“很好!寶珊說得很對。這個仗確實不能打了。散會。”
怒目金剛驟然變作笑麵菩薩,一場戲真演得出神入化!
4月9日,鄧寶珊攜女兒團子,與高桂滋、趙壽山等同機飛抵蘭州,下榻於老友馬錫武家中。
次日,他領著女兒去崔夫人墓地掃祭。看了地方名流張維撰寫的墓誌銘,和於右任題寫的“慈愛園”門額,又到棗樹溝防空洞坍塌出事地點,默默地站了一陣。團子趴在地上泣不成聲,鄧寶珊除勸慰女兒外,隻說了一句話:
“這樣的土質能挖防空洞嗎?”
對崔夫人和子女的出事,卻沒有指責任何人。
不僅如此,連對留在蘭州經管家務的隨從副官楊子實,在崔夫人逝世後盜賣遺物小臥車一事,也得到將軍意外的寬容。對楊子實這一貪財欺主的舉動,大家都很不滿,鄧寶珊一到蘭州,都擔心他如何向鄧寶珊交待。楊子實卻依仗自己跟鄧寶珊是天水同鄉,若無其事地說:
“我把總司令的一輛小臥車賣了,錢也已經花了。”
誰知鄧寶珊竟說:“賣了就賣了,夠不夠花?不夠花時我給你再想辦法。”
楊子實隻好紅著臉回答:“夠了。”
4月14日,由鄉紳水梓、張維主持,蘭州各界在青年館舉行盛大的歡迎會,歡迎鄧寶珊、高桂滋、趙壽山三位將軍。擅長辭令的水梓,首先致歡迎詞:
“……我們歡迎鄧寶珊先生,是歡迎一個久別歸來的家人,共聚一堂,敘天倫之樂。他帶上甘肅子弟兵出去抗戰,功在國家,是一位凱旋的將軍。高桂滋長官、趙壽山將軍是陝西人,從來陝甘是一家,他們在抗戰期間,都為國家盡了很大的力,我們一如家人一樣歡迎他們兩位。”
臨到鄧寶珊致答詞時,他緩緩走到講壇前,用深沉的目光注視著全場400多人,先悲戚地說道:
“我真不知該說什麼話好!”
這句沉甸甸的簡單話語,包含著多少國仇家恨,寄寓著多少對國家民族前途的焦慮和隱憂啊!女兒團子在後邊掩麵而泣,整個會場針落如雷,仿佛聽得見一顆顆受傷的心,在微微顫栗。過了足足三分鍾,鄧寶珊才接著講:
“大家歡迎我,我實在不敢當。我七年多沒有回來了!這次回來,看到父老健在,內心很喜悅。剛才主席談我功勞在國家,我有什麼功勞呢?有功勞的是全甘肅的數十萬壯丁,是犧牲在抗日戰場上的十幾萬三隴健兒……”
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鄧寶珊停了停,又繼續講:
“我這幾天看到的蘭州市容,確實比以前好得多了,可是沒有一處建築是為老百姓蓋的!抗戰勝利,是用壯丁的血和汗,母親、妻子的淚水換來的!今天抗戰勝利了,應該給老百姓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應該給孤兒寡婦一個稍微喘息的機會,而不應該別有什麼圖謀……”
同九年前送別時的講話前後呼應,真摯的感情交流,心與心的共鳴,激起一陣又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人們睜大眼睛靜靜地聽著,仿佛第一次發現:這就是鄧寶珊!
接著,西北師範學院、甘肅學院、蘭州女子中學,甚至蘭州市舉辦的全市小學生野營活動,都紛紛來請鄧寶珊去給他們講演。
鄧寶珊有求必應。在蘭州大學前身的甘肅學院,他以自己最喜愛的法國文學家羅曼·羅蘭的一句名言“人生就是一個不息的奮鬥過程”為題,向全體師生作了一次意味深長的講演。他結合自己複雜而曲折的經曆,從參加伊犁起義講到護法戰爭,從戒除賭博抽煙的惡習講到投師學習文化知識的艱辛,講了榆林的三大:風大、沙大、困難大,也講了他三去延安的所見所聞。他將理性的思考和形象的描繪水乳交融在一起,將複雜奧妙的人生哲理,講得那麼深入淺出而又妙趣橫生!在講演結束時,他還以驚人的記憶力,背誦了羅曼·羅蘭的巨著《約翰·克裏斯朵夫》中關於人生的一段精辟議論,來同全體師生共勉:
“人生是一場無休、無歇、無情的戰鬥,凡是要做個夠得上稱為人的人,都得時時刻刻向無形的敵人作戰:本能中那些敵人死命的力量,亂人心意的欲望,曖昧的念頭,使你墮落使你毀滅的念頭,都是這一類的頑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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